唐雙寧 中國光大集團股份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
導讀
十年中,中國光大集團股份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唐雙寧打造出的不只是一個數(shù)字光大,更是一個文化光大,光大集團的風氣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唐雙寧說:“與其說我是船長,不如說我是‘蒜柱’。一頭大蒜,最沒用的是蒜柱,沒有食用價值;最有用的也是蒜柱,有它,蒜瓣才能抱團向上長。”
近日,《當代金融家》雜志刊登了專訪唐雙寧文章。人民日報媒體技術(wxpdmi)現(xiàn)對該篇文章進行轉載分享。
正文
2007年12月,《當代金融家》雜志刊發(fā)了一篇文章《新船長——老唐》。那一年,是剛剛完成角色轉換、從中國銀監(jiān)會副主席到光大集團任董事長的唐雙寧履新伊始。其時擺在他面前的,是一艘銹跡斑斑的大船——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窗口的光大集團已長期資不抵債,瀕臨破產。當時社會普遍認為,光大已經“沒救”,“改革是找死,不改革是等死”,誰派去光大,都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唐雙寧臨危受命,被派到船頭,直面風口浪尖。部分社會輿論認為,光大“尚有一線希望”,部分輿論則不以為然,認為一樣會“橫著出去”。七年后的2014年,光大完成改革重組;八年后的2015年,光大躋身世界500強;十年后的今天,光大的總資產達到4.5萬億,相當于當年的七個光大;凈資產是3800億(當年是負數(shù)),年實現(xiàn)利潤500多億元(當時是累計虧損);同時,成為擁有金融全牌照及諸多實業(yè)業(yè)務的大型金融控股集團,業(yè)務走向世界各地,不但改變了數(shù)字,更改變了社會地位,改變了光大人的“精氣神”。
在這期間,世界發(fā)生了全球金融危機,光大經歷過“錢荒”、“烏龍指”?? 在這樣的基礎、這樣的環(huán)境下,“光大奇跡”是如何出現(xiàn)的?帶著好奇,《當代金融家》記者到光大進行了十年后的再次采訪。
同上次采訪一樣,唐雙寧不愿多提及光大本身的曲折故事,較之“形而下”,他更樂意談“形而上”。他講了一通十年中自己提煉的“理論”,從第一次在內部會議講“難易轉化論”,到后來的“中藥調理論”,一直到最后的“度道關系論”?? 他認為,光大也好,處理其他任何事情也好,都要把握好“度”,悟好其中的“道”,“度是道的數(shù)量界限”,“道是度的質的升華”,“度的自覺就是道”?? 在其他人看來,“金子總要閃光”,他的很多在實踐中提煉的理論,歷史肯定會將其記住。
在《當代金融家》記者對其他人的采訪中,大家認為,唐雙寧十年打造出的不只是一個數(shù)字光大,更是一個文化光大,光大的風氣發(fā)生了根本變化。自1982年從財經院校畢業(yè),唐雙寧就沒有離開過金融系統(tǒng),從基層到總行,從商業(yè)銀行到中國人民銀行、銀監(jiān)會,到綜合性金融集團,金融業(yè)務可以說對他不在話下,但在采訪中,記者聽到最多的不是折服他的業(yè)務能力,而是共同認為他“善謀大事”、“寬以待人”、“善于馭人”?? 十年中,光大的領導班子人員出出進進,但從組織部門到普通群眾,眾口一詞地認為光大的班子“團結”、“互相補臺”,員工“心情舒暢”、有“光榮感”、“歸屬感”。大家認為,數(shù)字反映了“外傷”的治愈,是治標,而這些則是“內傷”的治愈,是治了本?!爸瓮鈧?,治內傷難”,這是采訪中大家普遍的看法。這樣的內容也反映在唐雙寧的一系列講話、文章中。而最經典的是他寫于七年前的《我思故我在》,這篇充滿哲理、對人有現(xiàn)實意義的文章,建議大家不妨找來看一看。
這次采訪中他還是那句話,“與其說我是船長,不如說我是‘蒜柱’。一頭大蒜,最沒用的是蒜柱,沒有食用價值;最有用的也是蒜柱,有它,蒜瓣才能抱團向上長?!?/p>
光大漫漫十年改革長征路
《當代金融家》記者: 為了厘清這十年,還是想請您介紹一下剛來光大時的情況。因為十年了,很多人不清楚,很多人忘記了,不知道當時“新船長”的困境,就沒法理解“老船長”是怎么煉成的。
唐雙寧: 真沒啥說的也不愿說,因為放到歷史長河中,十年算得了什么?老實說,我現(xiàn)在常常在考慮自己未來“三十年”。當然,身不由己,順其自然,但我還是想“放下”這個“包袱”,開啟一個“新我”。不過既已答應你的采訪,我也配合一下。你說我是船長,我說最重要的是船長,最沒用的也是船長,因為船長不干具體事,事都是大家干的,所以光大這艘船走到今天沒誰都不行。如果硬要我說,我只能說當年我來光大并非所愿,是中央的決定,我只能服從。為什么“并非所愿”?因為當時光大確實是資不抵債、財務虧損、市場萎縮、工資靠借、人心已散,市場形象很差,實際上已經破產。我上任第二個月,中國人民大學成立70周年校慶,我碰見原來的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國家計委主任陳錦華。他說,“老唐,你們怎么搞的?你們與中信差不多同時成立,人家怎么搞得那么好?你們怎么搞得那么差?”當時在場的高級官員一大群,弄得我很尷尬。我只好自我調侃說,“陳主席呀,不是有這么兩句話嘛!一句話叫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中信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是人家對人類的貢獻,告訴后人螃蟹可以吃;還有一句話叫第一個吃蜘蛛的人,我們就是第一個吃蜘蛛的人,這也是對人類的貢獻呀,告訴后人蜘蛛不能吃。大家哈哈一笑就過去了。我當時領的是搞好的任務,揣的是分拆的藥方,方子不能改,能不能治好就看你的本事了。所以社會上才說“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當時工、農、中、建等各家銀行沒有我們不欠債的,天天發(fā)愁的就是如何還債、躲債,如何給大家開工資;那個時候虧損工資開不出來,到年底我只好派人提個旅行袋到香港借點錢給員工開工資。我像個生產隊隊長年底分紅一樣,一個人發(fā)一個信封,就算一年的薪酬了。這樣一直持續(xù)了兩年。光大銀行也是長期出不了報表,累計虧損,這就是當初為什么匯金公司注資時要求老股東縮股,更何況還沒有提足撥備。當時市場萎縮、人心渙散,人們已經紛紛打主意跳槽,不像現(xiàn)在都找上門來想往里進。當時一些企業(yè)也來談兼并光大的條件,當然很苛刻,心情很不爽,不像現(xiàn)在我們去兼并別人,心情太不一樣了。所以去年我得了一個“最佳并購終身成就獎”,我還真覺得挺坦然。
圖為光大十年改革重組大事記
我們這代人都熟讀過《論持久戰(zhàn)》,當時這個情況下我就意識到要“持久戰(zhàn)”。我也是熟讀歷史的人,歷史上第一個盛世文景之治,靠的是“黃老之學”,當時我也意識到光大要靠“黃老之學”。我提出了“三不得”的思路,就是“心態(tài)急不得等不得,速度快不得慢不得,力度大不得小不得”。條件不具備就是急不得,條件有了就是等不得。當然條件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要靠我們去創(chuàng)造條件。當時從戰(zhàn)略上考慮光大的事就是要分成戰(zhàn)略退卻、戰(zhàn)略相持、戰(zhàn)略反攻三個階段來解決。戰(zhàn)略退卻就是按國務院批的“方案”讓出股權,先活下來;戰(zhàn)略相持就是臥薪嘗膽、搞好自己;戰(zhàn)略反攻就是自己搞好了再拿回股權。那么在這個戰(zhàn)略相持中,光大先后成立實業(yè)集團、資管公司、證券A股上市、H股上市、保險控股權回歸、銀行A股上市、H股上市、收購信托、在港企業(yè)實業(yè)企業(yè)穩(wěn)定發(fā)展、集團重新掛牌??到今天,光大已經成為機構超千家、員工7萬人,擁有銀行、證券、保險、信托、資管、基金、租賃、投行、期貨等金融全牌照以及環(huán)保、新能源、房地產、航空、文化產業(yè)及高科技等實業(yè)業(yè)務的大型金融控股集團,從當年險些被并購,到今日可左顧亞太,右指歐美,去他人并購市場上玩水了??
圖為中國光大銀行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
我想多說一句,社會上常把光大集團等同于光大銀行,當然光大銀行是光大集團最大的子公司,但社會上許多人不知道光大是金融全牌照,更不了解光大的實業(yè)業(yè)務。這十年,光大在實業(yè)領域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績,特別是環(huán)保業(yè)務,現(xiàn)在我們在垃圾處理、污水處理、秸稈處理、工業(yè)危廢物處理、環(huán)保廁所等領域有法人環(huán)保項目300多個,分布在全國100多個城市,其中垃圾處理質量超歐盟標準,水平世界第一,年處理能力近2000萬噸,現(xiàn)居世界第二,僅次于美國的卡萬塔,明年即可超越,處理量相當于京津滬渝四個直轄市的垃圾總量,約占全國垃圾總量的1/7;垃圾發(fā)電年70億度,可供200萬個家庭用電;污水年處理20多億立方米,世界第四;秸稈年處理800萬噸,世界第三;工業(yè)危廢物年處理規(guī)模60萬噸,世界第三;而且自主掌握關鍵技術,自行進行設備制造,有3家環(huán)保上市公司,打進亞洲和歐洲市場,環(huán)保產業(yè)年利潤30億。這方面的業(yè)績過去我還不大托底,不敢往外講,直到環(huán)保部長向我證實了,我才敢對外講。
《當代金融家》記者:光大改革重組完成,標志著十年中國金融改革落下帷幕。如今回頭看,我們也看到了中國國企改革的一個非常深刻又生動的范本。作為帶領光大完成改革重組的掌舵人,您可否與我們分享光大改革重組過程中的一、二故事及您的一些心得感悟?
唐雙寧: 故事很多,心得感悟也很多,可以寫上好幾本書。這個過程很復雜,我剛到光大的時候,國務院已經批復了光大重組改革方案,我的任務就是執(zhí)行。當時的改革重組方案內容很多,一般人也看不懂,抽絲剝繭,其實最關鍵的就是三句話:一是光大銀行從股權關系上由匯金直接控股;二是光大香港、光大實業(yè)從股權關系上由中建投直接控股;三是如果股東大會通不過就由銀監(jiān)會接管。這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按照這個“方案”來操作,光大集團在銀行沒控股權,在香港企業(yè)沒控股權,在實業(yè)企業(yè)沒控股權,保險公司是外資控制的,只剩一個證券,集團占三分之一的股份,換句話說從控股權角度整個光大集團其實就剩下一個占三分之一股份的證券,還不如一個農村信用社。
在那個時候,一方面,國務院批準的方案我得執(zhí)行,這是組織紀律問題;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不能機械地執(zhí)行,機械執(zhí)行了光大就不存在了,幾萬人就沒飯吃了,我無法向廣大員工交代,無法向歷史交代,無法向社會交代,這其中就有一個“度”的把握。記得當年我來光大后正值香港“光大控股”成立十周年,要在香港辦一個招待酒會。因為我要到香港參加這個招待酒會,不可避免地要面對媒體的提問。關于對外口徑問題我就給國務院寫了個報告,表示堅決執(zhí)行國務院的方案,同時提出在操作方法上進行一些技術性處理,分步實施、內外有別,先境內后境外,在境內重組改革完成以后再解決境外的問題,香港企業(yè)按照“機構不動、業(yè)務不變、人員不減”的方式對外講。這個意見上報后,由于是一個回答媒體口徑的技術性問題,很快從秘書長到總理都畫了圈。畫了圈后來我們就按這個執(zhí)行了。因為這個“圈”同原來的“方案”不一樣,后來就有人開玩笑說我是“打馬虎眼”,“打語錄仗”。不管你說什么我通過這種方式先將香港企業(yè)穩(wěn)住了,最后把整個光大救活了。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慢慢摸索出“中藥調理”的道理,體會到中國沒有一說就成的事,中國也沒有絕對辦不成的事。所以在復雜的改革重組過程中,我們總體堅持“中藥調理”,當然“烏龍指”的時候也用過西藥,但總體是“中藥調理”,或者說“中西結合,中醫(yī)為主”吧。這樣調理得差不多了,國務院根據(jù)實際情況對光大重組改革方案又進行了調整,通過先后五輪的調整,最終有了今天。
《當代金融家》記者:很多人說別人講金融聽不懂,您講金融幾句話就聽懂了,比如前面說的“度”和“道”,您一解釋一想想還真是那么回事。請問怎樣才能把復雜問題講明白,能結合光大的情況談談嗎?
唐雙寧: 中國人講“大道至簡”。我曾經講過一句話:“把簡單問題說簡單是初級水平,把復雜問題說復雜是中級水平,把復雜問題說簡單是高級水平,把簡單問題說復雜是沒有水平?!?我看網(wǎng)上流傳著一些“一個省委書記收藏的短信”、“名人名言”,其實是我的一些內部講話內容,比如“1.小勝靠力,中勝靠智,大勝靠德,全勝靠道,道乃德、智、力之和。2.長跑比賽往往開始領跑者當不了冠軍;錯誤往往是在急中產生的。3.能戰(zhàn)勝敵人的是英雄,能戰(zhàn)勝自己的是圣人;英雄戰(zhàn)勝敵人,圣人沒有敵人。4.能干事不是本事,不出事不是本事,能干事、干成事、不出事才是本事。5.上等人不動聲色干成事,中等人忙忙碌碌干不成事,下等人大轟大嗡干出事。6.一等人在位就明白,二等人退下才明白,三等人到死不明白。7.一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氣,三等人有脾氣沒本事。真威不怒,發(fā)怒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8.讓人心服口服,上也;心服口不服,次也;心不服口服,更次也;心不服口也不服,最次也。9.要想自己存在就得讓別人存在,樹砍光了,斧頭也就沒有把了。10.政治是暫時的,經濟是長遠的,文化是永恒的。”這事兒我說他們抬舉我也行,說他們知識侵權也行,但不管怎樣,說明這些話得到了社會認可。當然我也知道“知易行難”。我們這代人從小就喜歡讀《矛盾論》,我曾讀過幾十遍。一些事情的哲學思考,一些語言的提煉,都是那個時候練就的。不客氣講,我十幾歲就是我們工廠的“大筆桿子”,出席全國會議的材料都由我執(zhí)筆。說到《矛盾論》,《矛盾論》中講的矛盾的一般性寓于特殊性之中,也就是說在不同的具體事務當中,蘊含著一個共性的規(guī)律,我們必須順應規(guī)律。其實規(guī)律就是“道”。我這幾年在光大講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時,講得比較多的就是“度”和“道”,講“度”是“道”的數(shù)量界限,“道”是“度”的質的升華。我想這些如果真從心里弄明白,會受益無窮的。
你讓我結合光大的實際談談怎么講話能讓大家聽得懂,我說,越簡單就越能聽得懂。我講過什么是“水平”,我說“水平”實實在在講就六個字:干成事,不出事。能干事,但干出事不行;不出事,但干不成事也不行。具體怎么能干成事,怎么不出事,情況千差萬別,又在不斷變化,只要記住這六個字,在具體工作中根據(jù)自己的實際情況,自己把握就是了。
企業(yè)管理藝術之“不忘初心”
《當代金融家》記者:光大從一個資不抵債、瀕臨破產的困難企業(yè)發(fā)展成為今天的大型金融控股集團,很不容易。在領航光大的十年中,您有無一些特別的“秘籍”或“槍法”?您如何看待自己的領導藝術?
唐雙寧: 光大走到今天,當然是靠大家努力,靠各方面支持。我在2015年光大重組改革完成后曾正式明確提出“四點共識”,其中第一條就是,光大取得的成果是幾代光大人的共同努力,因為有前人的探索,才有后人對道路再選擇的機遇。經營好一個企業(yè)既要靠體制也要靠人,這也是我提出“人本經濟學”概念的初衷;另一條,光大改革重組的最終成功,是班子成員、廣大員工的共同努力,更是黨中央、國務院的正確領導和各部門支持的結果。同時從我的角度來講,就你提到的“秘籍”和領導藝術,我想談談毛澤東的思想,毛澤東的思維方式,毛澤東的氣質魅力,毛澤東那一代人,包括周恩來精神,對我們領導班子,對我們改革發(fā)展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可以說毛澤東的哲學思想對我的影想是最大的。他講的“矛盾的雙方無不依據(jù)一定的條件向其相反的方向轉化”這句話我從十幾歲背到現(xiàn)在,正是這句話的影響,使我到光大后能看出“難到極處就是‘易’”。四年前光大證券“烏龍指”事件發(fā)生時,當時可謂“黑云壓城城欲摧”,而這時光大銀行又要在香港H股上市,之前又出現(xiàn)“錢荒”,可以說面臨著一個大廈將傾的嚴峻形勢,那時我默念最多的就是毛主席的“當天空出現(xiàn)烏云的時候,我們就指出這不過是暫時的現(xiàn)象,黑暗即將過去,曙光即在前頭”,就是這段話使我們挺過來了。
毛澤東的黨建思想對我們的影響也很大。就像前面說的,我剛來光大的時候,按照原有方案,光大僅剩一個占1/3股份的證券公司,實際等于解體。光大對所屬企業(yè)基本都沒有控股權,在“股權為上”的年代怎么管?怎么辦?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建軍90周年大會的講話中指出,“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根本原則和制度,發(fā)端于南昌起義,奠基于三灣改編,定型于古田會議,是人民軍隊完全區(qū)別于一切舊軍隊的政治特質和根本優(yōu)勢。”這三個地方我都專門考察過。到光大后我還帶著問題第二次到古田會議會址考察。我受毛主席黨建思想的影響,認識到只有加強黨的領導才能使光大找到出路。加強黨的領導不是虛的,怎么加強黨的領導把光大搞好?我講一件事。當時我們向中組部申請將“兩管兩兼”寫進了光大改革重組的文件中。所謂“兩管兩兼”,就是光大集團黨委管理光大銀行黨委,管理光大實業(yè)和光大香港的黨委;光大集團的黨委書記、董事長兼光大銀行的黨委書記、董事長,光大集團的另一名領導兼光大實業(yè)和光大香港的黨委書記、董事長。沒有股權,我們有“黨權”。在“股權為上”的年代,我們就是靠這個“黨股”管干部、管方向,保證了人心不散,方向不偏。中央給了這么一個政策,我們依靠這個政策抓特色黨建,打持久戰(zhàn),才有了光大的今天。
毛澤東軍事思想影響方面,前面講過《論持久戰(zhàn)》,《論持久戰(zhàn)》的核心思想就是將抗日戰(zhàn)爭分為戰(zhàn)略退卻、戰(zhàn)略相持、戰(zhàn)略反攻三個階段。鑒于光大改革重組的復雜性,我們一開始也是“先以空間換時間”,讓出光大銀行、光大實業(yè)、光大香港的控股權,通過“戰(zhàn)略退卻”讓銀行等主要企業(yè)獲得注資,恢復業(yè)務發(fā)展;然后經過“戰(zhàn)略相持”,壯大自身實力,經過一系列“小勝”并最終積為“大勝”;再通過“戰(zhàn)略反攻”“換回空間”,重新拿回對各個企業(yè)的控股權,實現(xiàn)了改革重組的成功。
毛澤東那一代人——周恩來精神的影響。談到毛主席,就不能不談周總理。他們兩人在我們黨的歷史上可以說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爸芏鱽砭瘛笨梢哉f博大精深,核心就是“顧全大局、忍辱負重”。當時中央領導同我談話,讓我來光大,我確實有畏難情緒,但后來一想周總理難不難?“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難不難?不是更難嗎?正是“周恩來精神”給了我勇氣,使我來到光大。在具體工作中,我們關心基層員工,福利待遇向一線傾斜,薪酬從2008年起就開始推行“減上增下”,干部實行公推,并形成了“讓”的文化,當時有的領導干部從大局出發(fā),主動讓出自己的職務。在跑官、要官盛行的情況下,能夠顧全大局,讓出自己的職務,這容易嗎?可以說,“周恩來精神”每時每刻都影響著我,影響著光大,為光大走到今天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
我還要說說長征精神的影響。大家知道我重走過長征路,對長征做過一些考證。我把“長征精神”概括為“堅定的信念、頑強的意志、嚴格的紀律、不怕犧牲的斗志、尊重實際的作風、眾志成城的凝聚力”。光大因資不抵債瀕臨破產,被迫于2007年進行改革重組,實際上相當于在市場“圍剿”中走上長征之路。其間,先后制定修改了五次改革重組方案,相當于對長征落腳點的艱難選擇。2013年國務院最終同意保持光大的完整性,解決全部歷史遺留問題,理順各級股權關系,不啻于光大的“哈達鋪會議”,找到了陜北這個落腳點。此前,我們曾經有過類似于湘江血戰(zhàn)、遵義會議、四渡赤水、婁山關大捷這樣的經歷,2013年的“烏龍指”事件對光大的打擊不啻于張國燾分裂路線對紅軍的打擊,但紅軍最后完成了長征,光大最終完成了改革重組?,F(xiàn)在的光大由一個行將倒閉的企業(yè)經過浴火重生成為世界500強企業(yè),相當于長征初期的被迫戰(zhàn)略轉移到實現(xiàn)勝利會師。在實踐中我們體會到,長征勝利靠百折不撓的長征精神,搞好國企也需要百折不撓的長征精神。
善弈者之謀勢
《當代金融家》記者: 重組改革完成后,光大進入了發(fā)展的快車道。近年來,光大大踏步走向全球并購市場。您亦被授予“中國并購終身成就獎”榮譽。請您談談光大的國際化現(xiàn)狀。
唐雙寧: 這幾年我們開始走向國際市場,光大銀行成立了香港分行、光銀國際、首爾分行、光銀歐洲、盧森堡分行,并還在布局其他地區(qū)。其他企業(yè)也在走出去,光大證券收購了香港新鴻基金融,注冊成立了光大新鴻基(英國),并正在進行一些新的并購洽談。“光大控股公司”收購的中國飛機租賃公司已經在H股上市,還收購控股了阿爾巴尼亞地拉那機場100%股權,近年來又陸續(xù)投資收購了一批美國、德國、以色列、瑞士等國的高科技領域企業(yè),包括電子可穿戴設備、機器人、航空科技、汽車測試、新能源及醫(yī)療設備等,“光大國際公司”收購了新加坡漢科環(huán)境公司更名為中國光大水務有限公司并在新加坡成功上市,收購了波蘭最大的獨立固廢垃圾處理商Novago。其他企業(yè)也在積極推進相關并購??我們的規(guī)劃是把香港作為主要跳板,積極量力,盡快完成全球布局。
三個30年之情懷與愿景
《當代金融家》記者:外界看您,會說“他是一位金融家,一位書法家,一位畫家,一位詩人,一位黨史研究專家”,對于這些多重身份中,您曾用“一個真正的金融家首先必須是一位哲學家”來回應。如今,即將向光大十載揮手,站在新的節(jié)點上,您如何定義您未來的身份?能否與大家分享您下一步的情懷與愿景?
唐雙寧: 我現(xiàn)在的本職工作當然還是金融,從大學畢業(yè)算起,三十多年我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行業(yè)。同時,我也喜歡文史哲,我們上面談到紅色文化,還有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沒有展開提及,這些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都給我個人及光大改革發(fā)展帶來了很多有益啟示?;卮鹉愕膯栴},我想說,我人生頭一個30年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上小學、中學,趕上“文化大革命”,在工廠當工人,當過工廠的黨辦秘書,恢復高考后,又考入大學,總之主要是在學習、在工廠工作;第二個30年,主要是在金融的不同領導崗位工作,這個經歷大家都知道;第三個30年,我希望自己能夠在文化藝術方面實現(xiàn)一個“新我”。
我認為經濟是一個國家的軀體,文化是一個國家的靈魂。在物質與精神文化的關系上,我們首先要進行物質生產,發(fā)展經濟,否則就沒有產生“靈魂”的物質基礎; 同時要弘揚我們的文化,“體”要生“魂”。只有軀體,沒有靈魂,是植物人,是行尸走肉;只有血肉豐滿又有靈魂的人,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從具體企業(yè)講,大的方面企業(yè)要有自己的企業(yè)文化,這十年我實際很多精力在打造光大的企業(yè)文化;從小的方面講,企業(yè)領導人有文化素養(yǎng)也能給企業(yè)帶來實實在在的收益。我舉一個例子。2012年,當時光大銀行爭取H股上市過程中,在境外尋找基石投資人。在與臺灣富邦集團談判中,我們希望他們出一億三千萬美元,他們堅持只出一億美元,雙方陷入僵局。會談期間用餐,他們的負責人蔡明忠、蔡明興,在懸掛著的我的狂草書法“不到長城非好漢”前駐足良久,欣賞贊嘆。我當即決定將這幅作品相贈,對方后來表示也將原擬投資一億美元增加到一億三千萬美元。大家開玩笑說我七個字價值“三千萬”美元,平均每個字“430萬美元”!
圖為唐雙寧作品《不到長城非好漢》
最近我們在歐洲的子公司“光銀歐洲”和盧森堡分行開業(yè)。盧森堡首相貝泰爾及各界名流數(shù)百人出席揭牌儀式。我同首相、財政大臣、中國大使共同“剪彩”,并同貝泰爾首相、財政大臣、金融監(jiān)管委員會主席、中國駐盧大使先后致辭。首相在致辭時說上任后收到的禮品都放在倉庫,只把上次來華訪問時我送的雙馬畫掛在辦公室了。儀式上我也向盧森堡博物館捐贈了我的書畫作品。盧森堡政要及各方代表都說我們的開業(yè)活動用企業(yè)董事長自己的精湛藝術品助推,是全世界獨有,其他開業(yè)不是領帶就是紅酒。足見歐洲人對藝術的喜愛。歐洲權威人士也表示,如此高檔(指嘉賓規(guī)格)、高雅(指企業(yè)文化藝術)、深刻(指同時舉辦了中歐發(fā)展論壇)又簡樸的開業(yè)儀式,全球沒有一家銀行能做到。
圖為唐雙寧向到訪中國光大集團的盧森堡首相貝泰爾贈送繪畫作品
我開玩笑說,在光大我是既賣身又賣藝,我的書畫成了我們最好的公關禮品,節(jié)省了大量開支。
那么回過頭來說,這么多年我主要是做金融工作,同時在經濟金融理論、哲學、黨史等方面也投入了一些精力。大家也知道我在文學藝術等方面也有極大的愛好。我認為這些同本職工作都是相通的,都是能夠相互促進的。因此,我希望后一個“30年”能在文學藝術方面找到一個“新我”,至于能否還活30年,能否找到,順其自然,盡人事而聽天命吧。
《當代金融家》記者:習近平總書記也提到要把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中華文化弘揚起來,把繼承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又弘揚時代精神、立足本國又面向世界的當代中國文化創(chuàng)新成果傳播出去。您如何看待面向世界傳播中華文化這一課題?
唐雙寧:從世界歷史看,軍事的力量可以占領一個國家的領土,經濟的力量可以占領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市場,但只有文化才能占領人心。從這個意義上說,“政治”是暫時的,經濟是長遠的,文化是永恒的。
今天,人們談及西方文明,往往言必稱希臘,并將其源頭簡化為“希臘文明”。實際上,所謂的“希臘文明”是由古巴比倫文明和古埃及文明等共同作用下孕育的“泛地中海文明”,涵蓋了包括地中海東南岸、小亞細亞半島、巴爾干半島、亞平寧半島和地中海島嶼等廣大地區(qū)。到了19世紀上半葉,英、法、俄、德等西方國家推動巴爾干獨立運動,才出現(xiàn)了希臘國。在全球殖民的背景下,為對西方蠻族進行文化包裝和實現(xiàn)對全球的文化滲透,遂將“泛地中海文明”“改裝”為“希臘文明”。當然我要說明一下,西方文明雖然有包裝嫌疑,但西方文明確實有許多值得學習敬佩的地方,我很欣賞西方文明中的精華部分。這里我是說中華文明頑強的生命力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文化自信”。中華文明當然需要與世界一切先進文明借鑒融合,不斷創(chuàng)新,但不需要“刻意包裝”。中華文化又可以分為優(yōu)秀民俗文化、藝術文化、文學文化、思想文化,這些都應當分領域、分階段地加快走出去步伐。過去走不出去是因為我們經濟落后,現(xiàn)在經濟已經走出去了,為文化走出去創(chuàng)造了條件,只有中華文化走出去,才能讓人心服,才能真正使中華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結語——唐雙寧詞作《相見歡·夢中秋》
相見歡 · 夢中秋
(余赴任光大十年作)
恍惚一夢床頭,又中秋,
十載圓缺多少喜和憂?
夜難寐,嬋娟淚,未空流。
堪慰終圓頂上小銀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