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問之
莊愛玲(受訪者供圖/圖)
見證了中國公益事業(yè)三十年的發(fā)展，莊愛玲將公益支持機構稱為基礎設施建設，“公益組織在臺子上跳舞，支持機構就是臺子底下的一只腳，雖然看不見，但如果把這只腳拿掉，臺子就會塌下去!”
“做公益，沒有自己的訴求與私利，都是為了公眾利益，干嗎不去透明呢!”
19年前，一個體重才七十多斤的瘦弱女子莊愛玲，心里卻揣著一個大夢想——希望有一天能創(chuàng)建一家提升公益組織能力建設的支持機構。多年后，這個夢想成真了。2004年5月20日，中國首個在民政部門注冊的公益支持機構：上海映綠公益事業(yè)發(fā)展中心(以下簡稱“映綠”)在黃浦江畔落地成立，創(chuàng)始人是莊愛玲。
公益是助人自助的事業(yè)，助人者通過協(xié)助受助者提升自身的能力，擺脫困境，得以成長，而助人者在助人的過程，自身也同時獲得成長。如果公益組織要可持續(xù)地服務社會，在“給別人一杯水”之前，“你得先有一桶水”。
通過14年持續(xù)不斷的公益組織能力建設，映綠服務的機構超過了3000家，服務的公益組織管理超過了2萬人，培養(yǎng)了一批公益行業(yè)的領軍機構和優(yōu)秀公益人才。映綠自己也成了公益支持的品牌機構，也是國內(nèi)少有的5A級公益支持機構。
截至南方周末發(fā)稿時，映綠正在籌劃為提升公益組織能力構思新的陪伴成長計劃。
哈佛肯尼迪學院的“中國門徒”
2002年7月6日，莊愛玲帶著九歲的兒子到了紐約，兩天后朋友開著車將母子倆送到了位于波士頓的哈佛大學，她將在這里的肯尼迪政府學院(Harvard University Kennedy School of Government，以下簡稱“肯尼迪學院”)開始一年的學習生涯，啟動她的尋夢之旅。
肯尼迪學院有公共政策和公共管理兩個碩士專業(yè)，學制一般為兩年。但也有一個學制一年的MPA學位，是為那些具有豐富實務與管理經(jīng)驗的申請者設立的。莊愛玲就是其中之一，在進入肯尼迪學院之前，她已有12年公益實踐經(jīng)驗。
而故事的開始似乎有點意外。
事情要從莊愛玲1987年在高校從事英語教學三年后，在南京大學英語系攻讀英美文學碩士期間的“機緣巧合”說起。當時她選修了一門“圣經(jīng)文學”課程。授課教授是丁光訓先生的夫人郭秀梅先生。由于她患有嚴重的風濕病，行動不便，課堂便從南大校園搬到了她家二樓的小客廳。課間休息時，丁先生時常會進來和莊愛玲及另一位同學聊聊天。
當時，他和匡亞明、韓文藻等知名人士共同發(fā)起的愛德基金會(以下簡稱“愛德”)剛剛創(chuàng)建兩年。從丁先生那里，莊愛玲第一次接觸到慈善、公益和基金會。在了解了愛德的機構宗旨和所從事的工作后，她問丁先生她可以幫什么忙，丁先生回答：“你可以來做義工。”就此，莊愛玲開始了自己的公益人生：在愛德做兩年義工后，改行加盟了公益，認定了這條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今天還在公益這條路前行。
但在那個公益還不被大家所了解的年代，總會有人問及莊愛玲“你是干什么的?”說是干基金會的，“總被誤認為是做商業(yè)的基金”;說是干社會工作的，反被問“誰的工作不是社會工作”;說是做慈善的，別人又會覺得這是“白白胖胖老太太做的事情”……
除了實踐中發(fā)現(xiàn)公益認知度低之外，莊愛玲也注意到雖然中國公益已經(jīng)進入現(xiàn)代公益，但公益人要想把公益做好，卻沒有地方可以學習，也沒有任何為公益組織提供能力建設的機構。
為了弄清楚社會問題產(chǎn)生的根源，1997年她考取了南京大學首屆社會學博士。因機構人手少，便以在職方式攻讀博士學位。當時，她的先生在上海工作，她既要工作、學習、出差同時還要兼顧家庭。就在去美國哈佛肯尼迪學院報到的前幾天，她的博士論文剛剛通過預答辯。
“所有的課程項目都從培訓開始，提升人的能力是基礎”，這是她在愛德做項目的經(jīng)驗和原則。在1999年召開的中國NGO發(fā)展與希望工程十周年的國際研討會上，莊愛玲作為愛德的代表在大會上發(fā)言。通過案例，她分享了如何通過能力建設，提升項目管理和組織發(fā)展的水平。這些分享頗受與會者關注和歡迎。
這也使莊愛玲意識到，這將是未來公益組織發(fā)展的方向，公益組織一定需要能力建設，雖然當時的公益組織很少。但她還是毅然決定做一家能力建設的機構!
“給別人一杯水，你得有一桶水。”莊愛玲說道，“雖然我有10年一線的經(jīng)驗，讀了社會學博士后，也有了一定的理論基礎。但我從來沒有系統(tǒng)地學習過公益組織管理理論和方法，也沒有完整地運營一個公益組織。而社會學與公共管理不同，能力建設不屬于社會學范疇，而屬于后者。所以我就去哈佛讀書。”
創(chuàng)立中國首個“公益支持機構”
在去肯尼迪學院之前，莊愛玲已經(jīng)有了創(chuàng)辦映綠公益的初步思路和框架。在師從全世界第一個研究支持性機構的人——哈佛大學戴維·布朗教授后，她完成了《在中國建立公益支持機構的可行性研究》論文。
具體籌建工作也在國內(nèi)同期進行。
在當時，非營利組織注冊難的問題成為擺在想做公益的人們面前的攔路虎。當時國內(nèi)很多公益組織都是因為公益組織登記“雙軌制”的要求，北京紅楓、地球村、自然之友、恩玖等早期成立的公益組織創(chuàng)始人只好先以工商注冊，以商業(yè)之身，行公益之事。
“如果要做公益支持機構，我一定要非營利組織注冊。”在她看來，這不僅意味著從民政部門獲得合法身份，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名正而言順地做公益，通過正規(guī)的非營利組織的形式運作，為社會服務。通過走完整個注冊過程，真實地體驗公益組織面對的現(xiàn)實困難，找到未來公益支持的突破點。
“我是屬于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無論如何我自己得去撞回墻。”至今，莊愛玲都記得注冊時的細節(jié)。
2003年年底，上海有4000家民間組織，卻沒有一家從事公益組織能力建設的機構。但要注冊公益支持機構，首先要過第一關：找到與其業(yè)務相關，并愿意承擔業(yè)務主管部門責任的市級或區(qū)級民政部門。這對于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的莊愛玲實在太難了。
她先通過電話和實地訪問，了解到市民政局注冊的協(xié)調(diào)和溝通難度比較大，所需的溝通協(xié)調(diào)時間比較長。她等不及，只好另想辦法。沒想到她的運氣好，“你要做的事正是我一直想找人做的事。這件事我肯定支持。”時任上海市浦東新區(qū)社會發(fā)展局局長馬伊利說道。
可成立后的映綠該歸哪個處管?公益組織能力建設既不屬于社會保障處的管理范疇，也不屬于綜合處，福利處……“你先回去，過完元旦之后，我們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好了我打電話給你。”2004年1月3日，浦東新區(qū)民政局確定由社會福利處作為映綠公益的業(yè)務主管部門。莊愛玲開始走民辦非企業(yè)單位的登記申請流程，2月20日獲得審批;3月10日拿到公章和財務章，之后辦理機構代碼證、稅務證、財務發(fā)票、銀行開設基本賬戶。由于注冊資金只有五萬元，與各大銀行要求的50萬到350萬元注冊費相差太遠了。她只好一家家銀行碰運氣，終于在離映綠公益成立不到一周的時間內(nèi)完成了基本賬戶的開戶。
2004年5月29日，上海映綠公益事業(yè)發(fā)展中心由此誕生，成為國內(nèi)首家在民政部門登記注冊的公益支持機構。
“你看到我們的小LOGO，上面是兩片葉子，下面類似一雙手，它代表著公益就是剛剛出生的小綠葉，它很嫩小，需要各方的扶持;那個小綠葉像不像一個字母Y?下面那個手像不像L?其實它代表映綠。”談及創(chuàng)立映綠公益的初衷和使命，莊愛玲說道，“希望通過映綠，還有很多的公益機構的支持，幫助更多的公益組織像綠葉一樣逐步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
2004年大年初一，莊愛玲發(fā)給導師戴維·布朗教授的郵件中這樣寫道：“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在上海已經(jīng)順利完成了公益支持機構的注冊，現(xiàn)在與您分享我收到的新年禮物。”映綠不僅成了戴維·布朗教授的教學案例，戴維還邀請莊愛玲先后幾次回肯尼迪學院做案例分享和演講。
做公益組織的“幕后英雄”
注冊僅僅是開始。真正運作起來，各種困難撲面而來。整個注冊過程，莊愛玲都在跟別人解釋到底什么是公益，包括映綠的機構性質和具體的工作內(nèi)容。為此，莊愛玲決定映綠的成立儀式不使用傳統(tǒng)的形式，而是通過舉辦公益沙龍。邀請了包括擔任映綠董事或顧問的朱傳一、商玉生、楊團、黃浩明、丘仲輝等國內(nèi)公益專家，也有政府、公益組織代表參加主題，和與會者分享跟討論“什么是公益”“為什么做公益”“如何做公益”。沙龍成為映綠成立之初與公眾對話、公益教育和倡導的主要交流方式之一。
莊愛玲至今還記得第二次沙龍時的情形。當時討論主題是“誰來做公益”。來自公益組織、政府、企業(yè)的三十多位代表參加了這場沙龍。民間機構認為公益應該由他們來做，但受人力財力所限，希望能夠和政府、企業(yè)合作。那么政府和企業(yè)又是否愿意合作呢?如果合作，需要什么條件?
政府職能部門代表提及，他們愿意合作，但會選擇“能量相當、能力相當”的公益組織。企業(yè)代表也愿意，但他們看中的是公益組織的“三力”：合作方一定要有創(chuàng)新能力，不能年年一個樣兒;一定要執(zhí)行能力強，不能只會說不會做;要有公信力，值得信賴。
彼時，參加沙龍的公益組織才意識到能力建設和公信力建設的重要性。第三次沙龍的主題就討論了“公益組織的能力建設與公信力”，培訓課程也伴隨著公益組織的現(xiàn)實需求來開發(fā)推進。
從公益籌資方略與管理、志愿者管理與激勵、項目策劃與管理、團隊建設、溝通藝術、財務管理等等，莊愛玲在兩年中先后開發(fā)了21門公益組織能力建設課程，并于2004年9月開始為公益組織提供能力建設培訓。
為了服務更多的公益組織，有效地使用公益資源，除了每年在上海開展公益組織能力建設培訓外，還從2005年9月開始，莊愛玲帶領團隊走出上海，到廈門、福州、合肥、南京、西安、成都、寧夏、深圳、貴州……為公益組織“送教上門”，開展了包括“創(chuàng)一流公益組織能力建設系列培訓課程”“映綠公益組織培力計劃”“公益組織卓越領導力培訓”“社區(qū)基金會培育”等培訓和培育服務。
除了培訓外，映綠每年還舉辦映綠公益論壇、映綠沙龍、映綠大講堂及公益咨詢等。僅公益組織戰(zhàn)略規(guī)劃一項，莊愛玲本人親自從頭到尾帶領完成規(guī)劃的公益組織就超過80家。
除了確保映綠工作的社會價值和有意義之外，機構的程序合法性也是她遵循的重要法則。“做公益，沒有自己的訴求，關注的是公共利益，創(chuàng)造的是社會價值，公益組織干嗎不去透明呢!”莊愛玲說道。事實上，在成立儀式的前一天，映綠中英文網(wǎng)站同步開放，所有信息公開透明，之后的各項活動也遵循這一原則進行。
2010年映綠開始轉型，做公益組織培育和公益項目評估。與之前不同之處在于，早期的培訓對象是已經(jīng)成立的公益組織。培育的對象則是正在籌備期或剛剛成立的公益組織，因此映綠提供的不僅是系統(tǒng)的培訓，還提供一對一咨詢和輔導、交流與參訪，有的還提供種子基金……手把手從零開始到能獨立運營機構的全過程。陪伴式支持和指導。
據(jù)悉，目前映綠有全職員工20人。資金來源已從早期的基金會和企業(yè)支持，到以政府購買服務為主，少數(shù)基金會資助。
談及面臨的挑戰(zhàn)，莊愛玲說，“像映綠等公益支持機構的服務不直觀，它不像助學、助殘、扶貧、環(huán)保那樣直觀，大家一看一聽很容易明白。公益支持機構對于行業(yè)外的企業(yè)或公眾，比較難理解。投錢不容易直接或很快看到效果。”因此，來自公眾、企業(yè)和企業(yè)基金會的支持有限。
正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CEIBS)讀EMBA的莊愛玲告訴南方周末，她希望通過商學院的學習，能找到一條商業(yè)和公益相得益彰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路徑。一來希望學習和運用企業(yè)運營的邏輯、思維和方法，通過公益支持服務讓更多的公益更有效。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影響更多的企業(yè)家關注和支持公益。讓公益更有效，也是讓這個世界更美好。
“就像蓋房子一樣，公益支持機構是公益事業(yè)的‘基礎設施建設’。一線的公益組織在臺子上跳舞，公益支持機構就是臺子底下的一只腳。雖然看不見，卻不可或缺。一旦把這個腳拿掉，臺子就會塌下去!”莊愛玲最后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