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

    輝煌的日歷翻了又翻，臨近結(jié)尾越發(fā)精彩，收斂了的萬物更有內(nèi)涵與韻致了。大雪時節(jié)，楓葉熱烈、妖嬈、自信、歡喜，樹上與地下的互相鼓勁，拍紅了初冬大地；銀杏小傘般的葉子迎風(fēng)飛舞，有的則面朝蒼天安靜地?fù)伍_了手掌，似在承接新的刪繁就簡；枇杷花居然開了多日，仿佛彌補(bǔ)未曾兌現(xiàn)的一場小雪，滿冠淡白的花朵久久不愿融化。
    漸入寒冷或身處逆境時，人總是有紛繁想法的，看看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就知道了。
    這是又盼又怕的季節(jié)。
    無論大人小孩，有種情結(jié)叫盼雪?！昂鋈缫灰勾猴L(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地純潔壯美得令人動容。高山，低谷，丘陵，田畦，溝壑，房舍，小水庫與池塘，層次分明高低不平的白，銀裝素裹的純，使矜持的人也免不了萌動童心，表現(xiàn)出少有的躁動與歡欣。遇上可喜的雪景，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在雪中打獵與追逐，或推開柴門圍爐熱語，談?wù)搧砟旯饩?，生活一下子就從現(xiàn)實(shí)主義跨越到了理想主義。
    當(dāng)然也有淡淡的隱憂。雪上加霜的感受，可并不好受。風(fēng)刻薄起來滴水不漏，細(xì)雨或大雪中斜著吹來的風(fēng)，在耳邊鼓響，往領(lǐng)口衣袖里直鉆。不知哪位年長體弱者扛不住它的任性。記憶中的永別大多在寒流到來時，痛中摻和了紛繁的雪白與不盡的雨絲，是要人更加切膚吧？想想這世界，萬物生生不息于葉落歸根似的交替，純屬自然而然，亦凸顯了生命的珍貴。
    這是造就大眾藝術(shù)家的季節(jié)。
    沒想到平素默然無語，憨厚木訥的人，一下子成了生活的多面手。隨便到哪家一走，都能碰上手工制作者，優(yōu)雅嫻熟地把糧食加工得精美絕倫。開始印粑崽了。粑印上有花或魚的圖案，花有菊、桃、梅與牡丹，魚則塑形不一，都是張了小嘴要與人接吻的樣子。邊吃邊欣賞，禁不住展開美好的想象，如同吃上鮮魚采摘了花朵。粑崽在甑上蒸熟，曬干，放冷水里漂，可一直從隆冬貯存到正月半前后。蕩粉皮，打豆腐，煎油干，炒花生、豌豆、蠶豆、玉米，做油面，一件件都飽含著主婦的愛，是貼著心想讓一家人吃得豐盛甜美，高高興興地過年，存心想為接待客人拿出幾宗象樣的東西。僅僅以”紅薯抵半年糧”的紅薯為例，人們把它剃成薯絲，切成薯片，打成薯粉，漏成粉絲，做成薯粉塊，再進(jìn)一步制作成包坨，想盡心思發(fā)揮糧食的作用，升華糧食的靈魂，享受糧食的美。
    這是把年味熏濃的季節(jié)?！拔丛^年，先肥屋檐。”殺豬大概是鄉(xiāng)間一大趣事了，記得小時候，如果不嫌累可以一家一家看下去。從捉豬上屠凳，豬的掙扎嚎叫開始，白刀進(jìn)紅刀出，給豬吹氣，用根鐵棍趕氣，用滾開的水泡刨豬皮毛，到剖肚開腸剁肉，一樣樣下來，似乎要當(dāng)個好學(xué)徒。腌肉臘肉是一大風(fēng)景。冬天柴火不斷，特別是旺旺的硬柴火，勁大煙火足最好熏肉。一家家火爐上方掛在行條上的肥肉、痩肉、豬耳、豬腸、豬臉與干魚，瞄一眼就有食欲，想一想都感到無比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