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老家那里的習(xí)俗,過年前都要先去剃一次頭。為啥一定要剃頭呢?鄰居王二奶奶對我的這一問題很不屑:你這娃娃,這都不懂啊,過年穿新衣服新鞋子,頭發(fā)當(dāng)然也是新的嘍。
我明白是明白了,可當(dāng)母親拽著我去剃頭時,我還是掙脫開,一溜煙跑開了。
對當(dāng)時七八歲的我來說,要被摁在破座椅上,一動不動,頭就像一個西瓜一樣,任人拿著剃刀擺來弄去,多無趣啊。再說,新剃的頭,乍看上去怎么也不太好看,“新頭三天丑”嘛。所以,對剃頭,我是極其抗拒的。
剃頭的時間,不如到結(jié)冰的河上滑冰,到田里掘鼠洞,或者帶著家里的大黃狗,去野地攆野兔。如果兜里有幾毛錢,可以買一些“鉆天猴”——就是那種爆竹,點著后,哧溜一下飛上天,啪地一下再響。
村里的剃頭匠,是奎三爺,膀闊腰圓,走起路來左搖右晃,臉上的橫肉哆嗦。我懷疑他以前是殺豬的,他不該是用給豬刮毛的手藝來剃頭吧。母親卻說,哪里啊,你奎山叔從沒殺過豬,手藝好著呢。鄰村的人都來找他剃頭。
我不信他的手藝好。他的兒子小貴每次剃了頭,都戴上帽子藏著捂著,別別扭扭好幾天。因為頭真的像狗啃了似的。母親卻說,賣鹽的老婆喝淡湯,你奎三爺對自己的孩子,剃頭不上心。
奎三爺只對剃光頭和寸頭在行。他是光頭,我不知道他是拿剃刀給自己剃的呢,還是天生不長頭發(fā),這事兒我可沒問過他。
我不想剃光頭和寸頭,就想留一頭帥氣的發(fā)型,就像電影明星那樣。我打算攢上一元錢,到鎮(zhèn)上的理發(fā)店去——聽聽,那里叫理發(fā)店,而不是剃頭店,從名字上就看出差別來了。但母親不讓我去鎮(zhèn)上,說,你小小的頭,干嘛非得去鎮(zhèn)上,省下幾毛,我給你買糖吃。
我拗著不去奎山爺那里。
年味卻是越來越濃了,鞭炮聲不時炸響,在村莊上空回蕩。母親終于備完年貨,開始把我的剃頭當(dāng)大事抓了。不由分說,擰著我的胳膊,直奔奎三爺那里去。
奎三爺揮著剃頭推子對我說,我手藝好著呢,你看今天我多忙,從早上起來,一口水都沒撈著喝。我梗著脖子:三爺,我可不剃光頭和寸頭。他說,行行行,咱不剃那個,這次啊,我給你來個新發(fā)型。
一會過后,新發(fā)型在我頭上定格了。兩鬢極短,額頭前卻很長。小貴這時來了,笑我,哈哈,茶壺蓋!我委屈得抹起了淚。
但用不了兩天,我的委屈就被年味沖淡了。頂著一頭“茶壺蓋”,穿著新衣服,樂滋滋地吃糖吃肉。
新的一年,從“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