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國慶檔電影市場熱鬧非凡。幾部話題大作濟濟一堂,而且品質(zhì)都可圈可點,可以說是國慶檔近年中“收成極好”的“大年”。盡管每一部片子都師出有名,但如果要選一部最具話題性的電影,恐怕還要數(shù)——《英倫對決》。
話題性何來?首先“動作+政治驚悚”的題材就已經(jīng)是國內(nèi)市場罕見,影片涉及的“北愛爾蘭獨立問題”的政治背景更是國內(nèi)觀眾所陌生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當然還要數(shù)這部電影的班底:大名鼎鼎“007”系列電影金牌導演馬丁·坎貝爾執(zhí)導,“007”扮演者皮爾斯·布魯斯南主演,而與他構(gòu)成雙主角的則是“大哥”成龍。成龍“亂入007劇組”已經(jīng)令人期待,而此次成龍更一改插科打諢的“成龍片”風格,扮老邁扮苦情,貢獻了“突破性的演技”。
從最終的票房成績看,在國慶檔期普遍看好“合家歡”類喜劇片的大前提下,有些陰郁壓抑的《英倫對決》上映9天斬獲了近4.5億票房,暫列同檔期票房第二,雖然數(shù)字不算傲人但橫向比較還是頗受觀眾首肯, 在影評人之間的口碑也算不錯。
總體而論,《英倫對決》的成色相當不錯,馬丁·坎貝爾對于“動作+政治驚悚”題材的駕馭可以說是輕車熟路,“黑幕”的層層展開和“碟中諜”式的勾心斗角處理得有條不紊,潛入槍火爆炸肉搏等元素無不具備,幾位美女角色的香艷戲碼更仿佛是“007”系列的一脈單傳,而她們的死亡退場也是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對比熱衷于“將花瓶角色最后一丁點眼緣價值吃干榨凈”的好萊塢主流商業(yè)片黏糊糊的做派,馬丁·坎貝爾依舊不失老派、硬派的類型片風格。
皮爾斯·布魯斯南寶刀未老,演技反而更加精熟,與成龍之間的飆戲令人大呼過癮;而成龍的衰老失意扮相與演技則是全片最大的驚喜,無論是衰老眼神中憤怒火星的拿捏,還是用蹣跚步態(tài)完成打斗的演繹,在文戲上告別插科打諢而深挖人物內(nèi)心,在打戲上將老年“人設(shè)”與成龍經(jīng)典的“巧勁快打”風格完美融合,對于看了幾十年成龍電影的老影迷而言,這些本身就構(gòu)成了值回票價的“視覺奇觀”。畢竟,看60多歲的世界級影星在銀幕上實現(xiàn)自我突破何其難得,甚至有影評人驚呼其為“成龍十年最佳”“對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回饋表演”。
然而,頭頂著“大哥”自我突破的情懷光環(huán),《英倫對決》也只停留在豆瓣7.3、貓眼8.4的“良品”成績上,不得不說電影本身的問題還是存在,而且可以說是和優(yōu)點一樣明顯。
比如作為大背景的“北愛爾蘭獨立問題”,對于不少國內(nèi)觀眾而言過于陌生,影片將各種含沙射影的縮寫和事件一股腦甩出來的時候,沒有知識儲備的觀眾難免一臉懵,很大地影響了這部影片的“路人眼緣”。而另一個比較主要的問題在于,本片采用了成龍與布魯斯南的“雙主角”,但馬丁·坎貝爾似乎并不擅長“雙雄片”,雙主角的故事架構(gòu)并不扎實。
影片中成龍扮演的為女復仇的角色“關(guān)玉明”,他的復仇行動構(gòu)成本片“動作驚悚”的部分,但他的行動對于布魯斯南所在的“政治驚悚”主線的劇情,并沒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將“關(guān)玉明”從這部影片中剝離出來,事件依舊可以得到解決。這使得成龍扮演的關(guān)玉明看起來更像一個承擔著動作和驚悚功能的功能性角色。
但他是成龍。在中國觀眾眼中,成龍自帶的是主角光環(huán)而不是功能性光環(huán),成龍出場就一定是主角。這種悖論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疏離感,當觀眾不由自主地代入成龍的主視角時,發(fā)現(xiàn)片中大段的政治陰謀與“主角”毫不相關(guān),而最后的復仇也顯得不了了之,進一步拉低了“路人觀眾”的觀影體驗。
表面上看,成龍和布魯斯南一伙拳來腳往,打得不可開交,但這種對抗僅僅是肢體上的,而缺乏更深層面的理念的沖突,這使得兩條故事主線并沒有真正展開對話。實際上“理念”本身并無所謂簡單復雜,哪怕成龍的動機只是單純的復仇,家仇與國恨的沖突也足以構(gòu)成一個老套卻不失趣味的故事內(nèi)核,但英倫對決中連這種程度的架構(gòu)都未能完成,令人頗為遺憾。
既然如此,馬丁·坎貝爾何不索性將“關(guān)玉明”這個角色從故事里摘除、拍一部沒有人“搗亂”的扎實類型片呢?——很簡單,他不能。
說到這里有必要提一下,《英倫對決》的英文片名為《The Foreigner》,直譯“異邦人”;而這部影片有一個小說原作:史蒂芬·萊瑟1992年出版的小說《The Chinaman》,直譯“中國佬”(對中國人的蔑稱)。
影片要在中國上映,這個容易引起誤會的“中國佬”肯定是不能用的,而“異邦人”則表現(xiàn)出了這部電影在更多的層面上與“中國佬”的差異:“中國佬”講述的是中國難民在英國動蕩局勢中的悲慘遭遇,而“異邦人”指的就不僅僅是身在英國的中國人關(guān)玉明,也指代片中布魯斯南出演、出身北愛爾蘭卻游走于英國政府和“北愛獨立”勢力之間的英政府要員。兩個人都在命運的安排下身不由己地模糊了自己精神上的“國籍”,成了無論在故鄉(xiāng)還是此地都無法扎根的“異邦人”,成龍與布魯斯南的角色在這個層面上構(gòu)成了對“異邦”的復調(diào)解讀,為這部動作片賦予了精神氣質(zhì)與人文內(nèi)涵,而不至于淪為單純的爆米花電影。(從這個層面來看,《英倫對決》的譯名真的是……)
而在另一個層面上,《英倫對決》本就劍指中國市場,弱化成龍的戲份不僅是得不償失,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舍本求末。這里我不禁想將《英倫對決》與去年的《長城》有一比,相當有趣:《長城》是中國導演帶著一群中國演員,搭起的中國舞臺上卻來了個外國人馬特·達蒙唱主角“拯救世界”;而《英倫對決》正相反,西方導演西方演員西方故事背景,沖進來一個黑頭發(fā)黑眼睛的中國人大殺四方“拯救世界”。兩部電影都有“外國人亂入”的批評聲,但一來一往,頗值得玩味。
在中國電影市場大發(fā)展、合拍片漸成主流的大背景下,《長城》和《英倫對決》這種“中外結(jié)合”的班底模式或許醞釀著一種新的電影類型,即基于“中國——其他國家”劃分的“異鄉(xiāng)人電影”,因為這是實現(xiàn)“中外合拍”最為直截了當?shù)姆绞?。而這兩部片子正代表了該類型電影的兩種模式:“外國人走進來”和“中國人走出去”。在《長城》里,馬特達蒙的國際影壇“咖位”確實力壓中國演員而擔綱主角;而《英倫對決》中,斬獲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成龍,顯然也鎮(zhèn)得住大不列顛的場子;《長城》導演張藝謀試圖通過電影向外傳播中國文化,而英國近年來包括《王牌特工》《英倫對決》等一系列電影也在試圖輸出英國文化。今后的合拍片市場,恐怕還將是一場比哪國演員咖位大、看哪國文化輸出更“用力”的競技大會。中國在其中又扮演怎樣的角色?這恐怕要比成龍下一部電影更令人期待。(人民日報中央廚房·文藝九局工作室 馬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