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光中過世的前一天凌晨,《余光中傳》作者、廈門大學(xué)臺灣研究院教授徐學(xué)突然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他爬起來,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了一篇關(guān)于余光中的微信文章,并寫上了“守夜人”3個字。沒想到第二天中午,他就在媒體上看到余光中病逝的消息?!澳峭?,他大概是提前與我作別?!毙鞂W(xué)坐在“環(huán)視聽”記者對面,窗外天氣正晴好,適宜憶舊懷人。
“這是我的‘私生子’哦!”
相對于“洋腔洋調(diào)”,我寧取“土頭土腦”……不裝腔作勢,不賣弄技巧,不遁世自高,不濫用典故,不效顰西人和古人,不依賴文學(xué)權(quán)威,不怕牛糞和毛毛蟲,更不用什么詩人的高貴感來鎮(zhèn)壓一般讀者。
——節(jié)選自余光中《現(xiàn)代詩怎么變》
我第一次見到余先生是在1993年香港的一次兩岸文學(xué)交流研討會上。那是初見卻并非初識。此前,我就在海這頭看過他的書作、錄像,他也在海那頭通過福建海峽之聲廣播電臺聽過我介紹他的系列文章,此后我們又有書信往來,所以未相見已熟識。
那時余先生年過花甲,我卻正值壯年氣盛。見面后,我對他說:“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這是把自己比作了李白,把余先生比作了識才的韓荊州。如今想來,此言極是狂妄,但余先生只是笑笑,并不曾出言指摘。后來我們相交越久,我就越知道余先生的平易寬厚。
我曾邀請余先生來廈門的曉風書店簽名售書。在余先生到達前,隊伍就排得很長了,等看見余先生,人群很快擠成一團。我有些慌,余先生卻很鎮(zhèn)定,對人群說,“站回去排隊,不然我不簽”。聽了他的話,大家才趕快去排好隊。簽名時還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有名讀者遞過來簽名的是本盜版書。我也陪過很多作家簽名售書,有的作家一看到盜版書就會說,“這書請你拿回去,我不能支持盜版”。但余先生見到盜版書,只是笑一笑,說:“這是我的‘私生子’哦!”然后余先生就給他簽了名。后來在廈大校園,還有學(xué)生請余先生簽過自己手抄的詩集。學(xué)生很感動,余先生見狀也很感動。他很容易為人的感動而感動,從不把他人的喜愛當作理所當然。
1947年高中畢業(yè)后,余先生同時考上了北大和金陵大學(xué)(后并入南京大學(xué)),因聽說北京不安寧,于是選擇了金陵大學(xué),但還保存著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后來隨著局勢的發(fā)展,他到了廈大,最后又去了臺大。所以這3所大學(xué)的校慶都會請他。
廈大每次請他,他都會來,來了就住在我們的逸夫樓里。逸夫樓曾是我們最好的樓,專門接待貴賓。但是在1995年,余先生第一次回來的時候,樓里有幾個廁所會漏水。余先生就一邊打著傘,一邊上廁所。過了很多年,他才把這件事當玩笑說給我聽。
對于生活上的這些事,余先生一概沒有要求。他去哪里都穿那幾件衣服,人家見他衣領(lǐng)都磨破了,還給他送了一件紅豆襯衫。地方上請他過去演講,他會自己跑去和大家一起吃自助餐,而不去主辦方安排的貴賓包間。有一年,我?guī)グ菰L舒婷和她先生。我們在鄭成功雕像前見面,繞小徑上山,到了舒婷古風猶存的家。舒婷親自下廚,用地瓜粥、鮮嫩的豆腐、蛋炒蘿卜干等家常閩南菜來招待他,讓他“感覺太美了”。
余先生不會居高臨下地俯視老百姓,討厭一切把他和老百姓隔開的形式。在我眼里,他是真正的“鄉(xiāng)土”詩人。這話聽來有些可笑,因為在上世紀70年代,余先生曾身陷臺灣鄉(xiāng)土文學(xué)論爭,被歸為反對鄉(xiāng)土文學(xué)的那一邊。但我確實從未見到一個鄉(xiāng)土的作家,能像他那樣接地氣。
余先生會用常州話說繞口令,念及重慶的同學(xué)就唱一曲川江號子,上課說粵語笑話逗得滿堂笑聲,夜深用閩南語吟唱唐詩為伴。東北人聽他唱《松花江上》會落淚,北京人喜歡這位北大老校友筆下的長城故宮,楚人更因他一句“藍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而引之為屈原以后最可親近的詩人。關(guān)里關(guān)外、江河南北、田間壩上……都是他行呤的身影。他到哪里,哪里人都覺得他親切。
有時我讀余先生的詩,總想起《詩經(jīng)》,想起樂府,想起竹枝詞,想起從古至今,無數(shù)尋常街巷中平頭百姓的憂患和癡愛。如今,我耳畔仍常響起他用濃濃川音誦過的他寫的第一首詩《揚子江船夫曲》:“我在揚子江的岸邊歌唱/歌聲響遍了岸的兩旁/我抬起頭來看一看東方/初升的太陽是何等的雄壯/嗨呦,嗨呦/初升的太陽是何等的雄壯!”
《鄉(xiāng)愁》的小時候、長大后、現(xiàn)在與未來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xiāng)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節(jié)選自余光中《鄉(xiāng)愁四韻》
1928年,重陽,余先生在南京呱呱落地。他的父親余超英是福建永春人,母親是江蘇常州人。因為父親工作的關(guān)系,余先生在南京出生、長大,但他關(guān)于童年的記憶中,仍有永春的山和常州的水。余先生后來說,自己既是閩南人,也是江南人。
“記得小時候/在江南/秋天拾楓葉/春天養(yǎng)蠶?!痹谠娭?,余先生的童年是山青水綠的安寧恬靜。但這份安寧終被日軍1937年的炮火炸得粉碎。9歲的余先生隨母親匆匆逃離南京,與南京大屠殺擦身而過,后來又從常州逃往蘇皖邊境,“詩的江南詞的江南”被“砍成血腥的屠場”,“記不清走過多少阡陌,越過多少公路,只記得太湖里沉過船,在蘇州發(fā)高燒,劫后和橋的街上,踩滿地的瓦礫、尸體和死寂得狗都不叫的月光”。
母子倆一路輾轉(zhuǎn),幾經(jīng)周折,終于在1938年5月來到重慶,與在國民政府海外部工作的余超英相聚。余先生一家起初住在城內(nèi),不久為躲避日本軍機轟炸,隨海外部機關(guān)搬到重慶市區(qū)外的江北縣悅來場,直至抗戰(zhàn)結(jié)束。
抗戰(zhàn)時的重慶,雖然有“前方吃緊,后方緊吃”的貪官奸商,但更多的是民族高揚的激情,獻款勞軍的大游行,萬人齊唱的悲壯歌謠……這些記憶深埋在余先生的心中,隨他從四川到南京,到廈門,到臺灣——“20年前來這島上的,是一個激情昂揚的青年,眉上睫上發(fā)上,猶飄揚大陸帶來的烽火從沈陽一直燃燒到衡陽,他的心跳和脈搏,猶應(yīng)和抗戰(zhàn)遍地的歌聲嘉陵江的濤聲長江滔滔入海浪淘歷史的江聲”。
血與火的時代漸漸遠去,但腳下的鄉(xiāng)土和身邊的友鄰還在那里。2005年10月19日,我陪余先生到重慶,再歸悅來場。我們從重慶市區(qū)出發(fā),乘汽車走了30多里后,還得徒步再走半小時山路。山路很窄很陡,有的是用青石板鋪成,有的完全是黃泥土路。余先生和師母當時都年近八十,當?shù)厝司蜏蕚淞藘杉芑驼埶麄冏?。師母坐了上去,余先生卻堅持要步行。我以為他害怕抬的人腳滑會把他摔下去,上前懇請,余先生擺擺手,解釋道:“我以朝圣的心情回故鄉(xiāng),我要一步步地走回去,我要一步步地用自己的腳,踏著童年、少年的我走過的路。我才能感覺到,自己回家了?!?/p>
60年前的老房子早已被拆毀,家附近的幾棵大銀杏樹和黃桷樹也不見蹤影,四顧看去,處處都有些陌生,這大抵就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悲哀。好在來迎接我們的,尚有幾位余先生的兒時玩伴。當年的少年在時間中走成了老者,彼此挽手而行,用鄉(xiāng)音顫抖著說:“我還記得你,我還記得你……”
在余先生曾住過的朱家祠堂的院子中,師母看著檐際云紋的瓦當,仿佛懷念起幼時在這里的生活。見此情狀,我悄悄建議村人拿下一塊相贈。余先生接過瓦片,用手摩挲,落下淚來。后來這片瓦片被他帶過了海,置于家中客廳的柜頂,“苔霉隱隱,似乎還帶著嘉陵江邊的雨氣。畢竟,逝去的童年依依,還留下美麗的物證”。
上世紀70年代初,正值兩岸對峙,20多年沒有回過大陸的余先生,提筆寫下了《鄉(xiāng)愁》。在他筆下,鄉(xiāng)愁是郵票,是船票,是矮墳,是海峽,是一代人的傷痛。我曾聽說過一個故事,當時有人偷偷從山東老家包了一袋泥土帶回臺灣,把幾個幾十年沒能回家的山東老鄉(xiāng)召集在一起,共同分這包土。杜甫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睘槭裁醇視艿秩f金?因為烽火連三月啊。而在臺澎金馬,不只是烽火三月,是30多年,把那些離鄉(xiāng)的人啊,青絲熬成了白發(fā),生離熬成了死別。
后來,《鄉(xiāng)愁》從海那邊傳到了海這邊,成了黃口小兒也會念誦的小詩。有人問來大陸演講的余先生:“《鄉(xiāng)愁》寫了小時候、長大后、現(xiàn)在,沒有寫未來,為什么沒有寫未來?可不可以續(xù)上未來的一段?”余先生答得很快,立刻吟出:“未來啊,鄉(xiāng)愁是一座長長的橋,我來這頭,你去那頭。”
兩件禮物:肉身和語文
五千年的這一頭還亮著一盞燈
四十歲后還挺著一支筆
……
最后的守夜人守最后一盞燈
只為撐一幢傾斜的巨影
——節(jié)選自余光中《守夜人》
在給學(xué)生上課時,我曾說:“你們理解余光中,如果只知道《鄉(xiāng)愁》,就像理解李白,只知道《靜夜思》一樣?!庇嘞壬嗾f過:《鄉(xiāng)愁》是我的招牌菜,但我還會煮很多好菜,《鄉(xiāng)愁》是我的名片,但我不希望這張名片遮住了我的臉。
“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边@是散文大家梁實秋對學(xué)生余光中的評價。事實上,這句話也僅概括了余先生文人的一面,他還是一位認真的學(xué)者、嚴格的教師、不茍的翻譯家。余先生有如此多面,讀懂他卻很簡單,因為他的人生有一個定點——中文。
童年時,“長夏的午后,吃罷綠豆湯,父親便躺在竹睡椅上,一卷接一卷地細覽他的《綱鑒易知錄》,一面嘆息盛衰之理,我則暢讀舊小說”,是余先生最早的意趣;少年時,“四川同學(xué)家里常見線裝藏書,有的可能還是珍本,不免拿來校中炫耀,乃得奇書共賞”,這是他戰(zhàn)火中的弦歌不絕;待到入讀廈大,他在近半年時間內(nèi)發(fā)表了7首新詩、7篇文藝評論和兩篇譯文,真正開啟了追尋文字的路。有一次,廈大外文系系主任李慶云教授在課間和同學(xué)座談,讓學(xué)子各言其志,大多數(shù)說想投身社會變革,只有余光中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當作家。其志之堅,風起云涌的時代也不能動搖。
余先生的母親在他30歲時去世了。他寫了3首《母難日》,其中一首我最為喜歡:“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第一次,我不會記得,是聽你說的/第二次,你不會曉得,我說也沒用/但兩次哭聲的中間啊/有無窮無盡的笑聲/一遍一遍又一遍/回蕩了整整三十年/你,都曉得,我,都記得?!焙髞恚嘞壬选赌鸽y日》刻在了母親的墓碑上。我曾在大學(xué)中文系演講時感慨,大家不要看不起中文系,也許你們不能給你們母親買大房子,但是你們可以寫一首詩,刻在母親的墓碑上。
英國人說,我們寧愿失去印度,也不能失去莎士比亞;我們中國人說,“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文學(xué)大師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字是一個民族文化的核心。在余先生看來,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向心力就必然常在,一個方塊字就是一個天地,漢族的心靈,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我曾陪他進過寺廟、訪過道觀、入過教堂。他神態(tài)莊重,卻從不行禮朝拜,因為它們都并非他的信仰。他唯一的信仰是中文,唯一的宗教情懷就是把中文寫好,讓大家熱愛中文,通過富有生命的文字體驗中華文化精華。
余先生很喜歡李白,寫過很多關(guān)于李白的詩篇。很多大學(xué)生喜歡他的《尋李白》——“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笔熳x之余,他們會想象,未曾謀面的余先生一定是位胡子很多、身材高大的俠客。聽演講時一見,余先生個子不高,打扮很隨便,好像也沒什么俠氣,他們就有點失望。余先生對此回答,我是把精神都放在了寫作上。余先生生活很有規(guī)律:上課、回家、寫作,每天在燈下“用創(chuàng)作與永恒拔河”。他的確是把精神都放在寫作里頭去了。
幾年前,余先生來廈門做主題演講。演講之余尚有空閑,我問他,有人想花錢請您去演講,去不去?他說,不去。我又問,廈門周邊開發(fā)了新旅游點,景色很美,空氣很好,要不要去?他說,不去。我疑惑,哪里都不去,您待在房間里要干什么?他拿出一大沓紙說,你看,我有這么多作業(yè)要改。他開了一門翻譯課,有幾十名學(xué)生,那沓紙是學(xué)生交上來的翻譯。每份作業(yè)他都親自批改,用紅筆圈出來,這個字句措詞不太妥當,應(yīng)該怎么改,一筆一筆地改。他說,回臺后很忙,正好利用這點空閑。教學(xué)也好,寫作也好,演講也好,簽名售書也好,他都是為了把好的中文傳承下去。
“這世界,我來時收到她兩件禮物,一件是肉身,一件是語文。走時這兩件都要還她。一件已被我用壞,連她自己也認不出來。另一件我越用越好,還她時比領(lǐng)來時更新更活??v我做她的孩子有千般不是,最后我或許會被寬恕,被她欣然認作自己的孩子。”年歲漸長,肉身衰朽,眼花耳背,手也會抖了,腳也走不動了,但是中文在他的手里變得更好,更加活潑多姿了,這樣他的使命便完成了。
2008年,余光中帶徐學(xué)(左)到高雄中山大學(xué)外文所頂樓看對岸。
“再也聽不到‘余光中,徐學(xué)來電話了’”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
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cè),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節(jié)選自余光中《當我死時》
余先生走后,我向他女兒問詢后事,得知將于2017年12月29日在高雄舉行公祭,之后他將葬于臺北淡水的光之殿堂。我本已購了機票去參加,臨時卻有事不能前往,只能托(黃)維樑兄帶一封親筆信給師母。我因公祭缺席甚是不安,心潮翻滾,都是20多年來余先生對我的關(guān)心和指教。
2016年底,我去高雄開會,中途跑去余先生家,找他聊天。那時他摔倒后剛出院不久。但分別時,他還是一直把我送到了電梯口。我站在電梯內(nèi),讓他趕緊回去,他笑著擺手,一直目送我,直到電梯門完全關(guān)閉。我并不曾想到,那是我和余先生的最后一面。
對親人、友人來說,余先生去得意外而匆忙。我有時想,對于余先生自己而言,也是匆匆而別,多有牽掛吧。至少“咪咪”,他應(yīng)該是放不下的。
“咪咪”是余先生的夫人、遠房的表妹,名叫范我存。“咪咪”是小名,余先生在詩文里會把“咪咪”寫成“宓宓”。兩人少小相識,一起走過童年的江南、少年的重慶,經(jīng)歷過東奔西走的逃難,有過炙熱的相愛和雋永的相伴。攜手了半個世紀,在余先生眼里,“咪咪”仍是心底最初的那個“玉人”,是每次誦起《鄉(xiāng)愁》時,都會指向的“新娘”。
在他們結(jié)婚35周年紀念日時,余先生曾寫過一首《紅燭》:“三十五年前有一對紅燭/曾經(jīng)照耀年輕的洞房……燭啊愈燒愈短/夜啊愈熬愈長/最后的一陣黑風吹過/哪一根會先熄滅,曳著白煙/剩下另一根流著熱淚/獨自去抵抗四周的夜寒?!睆那拔医o余先生打電話,大多是師母接聽。我總能聽到師母用川音說:“余光中,徐學(xué)來電話了?!毕乱淮?,我再撥通那幾個數(shù)字時,這句話就再也聽不到了。紅燭只剩下了一根。
我還在網(wǎng)上看到了余先生最后的電視影像,是他在家中為《朗讀者》錄了一段視頻,朗誦自己挑選的詩《民歌》。余先生很偏愛這首詩,來大陸時幾乎都會朗誦。每次他都先把《民歌》朗誦一遍,第二遍時再請其他人應(yīng)和。他的聲音很好聽,圓融通透。他大聲誦道:“傳說北方有一首民歌/只有黃河的肺活量能歌唱/從青海到黃海/風!”下面齊聲應(yīng)道:“也聽見!”他再誦:“沙!”下面再和:“也聽見!”那一刻,我似乎能感受到身體內(nèi)的血脈在奔騰。
但在這段最后的電視影像中,余先生再念起這首詩,聲音這么的微弱,神態(tài)這么的虔誠,我仿佛聽見了天鵝之死前最后的絕響。他還顫巍巍寫下:“謹以《民歌》一詩獻給中華民族:我的同胞?!蔽蚁耄@大概亦是他最后的牽掛。
我總覺得,余先生走的那一天,應(yīng)該要下雨。因為他生活的地方,江南、重慶、臺北,都是多雨的地方——霧重慶,杏花煙雨江南,冬季到臺北來看雨。雨落時,他會想起亂叫的蛙、濕了的鞋、小時候走過的橋。他又想聽雨,又近鄉(xiāng)情怯,因為童年的故鄉(xiāng)和故鄉(xiāng)的童年,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所以那一天最好是下雨吧,雨水從屋檐落到江海,送他回到故鄉(xiāng)。(人民日報中央廚房·環(huán)視聽工作室 鄭心儀 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