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醫(yī)者,他回應了世界上最需要回應的人。
張軍
“ 健 康 扶 貧 行 動”
(Health Poverty Action,簡 稱 HPA)
東亞區(qū)域主任
撰文:謝舒 題圖攝影:張旭
來源:2018年《中國慈善家》,原文標題《一個中國醫(yī)生在緬甸的那些年》
“緬甸衛(wèi)生口的事兒,可以多問問張軍”。一些準備在緬甸開展衛(wèi)生活動的中國機構經(jīng)常會聽到這個建議。
9月,應一家國家對外援助智庫之邀,張軍趕到北京。作為唯一一家國際民間機構代表,他要為中緬經(jīng)濟走廊建設推進過程中衛(wèi)生合作與發(fā)展的問題獻計獻策。
1993年,張軍從衛(wèi)生部離職,加入英國民間慈善機構“無國界衛(wèi)生組織”(Health Unlimited,簡稱HU)前往緬甸開展衛(wèi)生救助項目。2011年,無國界衛(wèi)生組織更名為“健康扶貧行動”。
作為一家英國民間機構在華負責人,張軍從民間角度發(fā)揮所能,“把親眼看到的境外一線真實情況傳遞給國家,讓中緬衛(wèi)生合作中涉及到的一些具體問題得到有效推進。”曾經(jīng)的同僚跟張軍開玩笑說:“我不知道HU是誰,我也不管你們叫UH還是HU,我就知道你張軍跑不了,所以我就跟你們合作。”
20多年前離開政府部門去到緬甸農村,如今經(jīng)常跑回來幫著政府部門出謀劃策,張軍沒想到自己“繞一圈又回來了”。
張軍清楚,對于緬北這片被世界遺忘的地方,解決衛(wèi)生健康問題現(xiàn)階段還得靠外來援助,并且需要不斷向緬甸國家衛(wèi)生體系靠攏。
被世界遺忘的地方
1993年,HU希望在緬甸北部(緬北)開展衛(wèi)生救助項目,需要人手,一位在這里工作的朋友向張軍發(fā)出了邀請。彼時,張軍在衛(wèi)生部已經(jīng)工作了7年,對于體制外的世界躍躍欲試。帶著好奇,他決定跨過邊境到緬甸去看一看。
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算不上富足,但緬北農村近乎原始的生存方式仍然令張軍印象深刻。“很貧困,一家人住在草棚里,就一件衣服,誰出來就遮一下,不出來的就在里頭光著。”張軍聽說,上世紀50年代以前,當?shù)刎糇宕遄又g爭奪地盤還用人頭祭祀,勝利的一方會將對方的人頭高高掛在寨子門口。
當?shù)厝私由⒆拥脑挤绞胶彤a婦的高死亡率更是帶給張軍巨大的沖擊。“她們自己給自己接生,婆婆給兒媳婦接生,臍帶拿牙咬斷,用竹片割斷。
緬北村落
張軍覺得,緬北這個地方似乎被世界遺忘了。他決定留下,并定下救助目標:先爭取讓不該死的別死。
他從教當?shù)厝讼窘由銎?。他告訴她們:“拿爛剪子、竹片割臍帶是不對的,剪臍帶要用酒精消毒,我給你們提供消毒工具。”再進一步,他在村里培養(yǎng)接生婆,篩查高危孕婦,“我告訴她們,誰懷孕了你經(jīng)常去看看她肚子、聽聽胎心、量量血壓。如果出現(xiàn)了哪些哪些癥狀,你就向上級單位匯報。”
張軍及團隊在緬北推廣產檢和新法接生后,當?shù)卦袐D生產過程中感染破傷風的情況逐步減少,有高危癥狀的孕婦則被動員到有條件的地方生產,產婦死亡率明顯降低。
孩子是緬北另一個高死亡率群體。因為沒有疫苗,很多孩子死于麻疹、百日咳、肺炎等各種傳染病。
孩子是緬北另一個高死亡率群體。張軍在項目開展前做過調查,在中緬邊境地區(qū),幾乎所有的中年婦女都失去過孩子。因為沒有疫苗,孩子們死于麻疹、百日咳、肺炎等各種傳染病。“那已經(jīng)是20世紀了,許多致命的傳染病都有可預防的疫苗,死亡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只是他們沒有享受到基本的健康權利,完全不該死。”
但情況并不那么簡單。緬北地區(qū)長年以來是“三不管”地帶,地方少數(shù)民族武裝長期割據(jù),導致國際救助資源一般情況下無以到達這樣的地區(qū)。
這個時候,更能顯示出中立NGO的靈活性。“我們不帶政治、軍事、宗教色彩,我們是哪里需要我們就去哪里。”張軍說。
村里的健康問題由大家投標選出優(yōu)先領域供項目支持。
隨著緬甸民主化與和平進程的推進,在張軍的帶領下,HPA積極促進緬甸中央政府衛(wèi)生部與地方少數(shù)民族武裝下轄的衛(wèi)生部門之間的溝通、合作。經(jīng)過反復的會議、考察和商討,為了避免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緬甸衛(wèi)生部和少數(shù)民族武裝衛(wèi)生部門一致認為,可以通過HPA這座橋梁實施服務社區(qū)老百姓的衛(wèi)生合作項目。逐漸地,緬北地區(qū)的冷鏈系統(tǒng)、衛(wèi)生設施和衛(wèi)生服務隊伍得到了顯著發(fā)展。
早先,伴隨孩子高死亡率的是高出生率。“生育年齡的婦女,45歲左右一般都生過七八個孩子。她們必須多生育來保證孩子的存活量,否則沒有辦法生存,因為一個家庭需要勞力。”慢慢地,一些婦女偷偷跑到HPA,“張大夫,能不能給我們點避孕的東西?原來我生10個活5個,現(xiàn)在生1個活1個,我養(yǎng)不動了。”
“這說明什么問題?成活率高了,死亡率低了,這個指標特別敏感。”張軍說。
張軍想過,緬甸最理想的情況是由政府運作一個體系,向老百姓提供公共醫(yī)療服務,但緬甸政府的衛(wèi)生體系在戰(zhàn)亂地區(qū)基本處于癱瘓狀態(tài),他對此并不樂觀。“緬甸整體欠發(fā)達,在目前這種發(fā)展階段經(jīng)濟建設是主要的,把大量的資金用到衛(wèi)生領域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張軍清楚,對于緬北這片特殊的地區(qū),解決衛(wèi)生健康問題“現(xiàn)階段還得靠外來援助,并且需要不斷向緬甸國家衛(wèi)生體系靠攏”。
2017年,HPA協(xié)助緬北項目地衛(wèi)生體系建立冷鏈系統(tǒng)。
就是個要飯的
如果說“不該死的不死”是“救急”,傳染病防控便是“救命”,“救急救命”很長時間都是HPA在緬甸的策略。當婦女兒童的死亡率得到一定的控制,2005年,HPA開始做瘧疾防控。
緬甸是東南亞瘧疾高負擔國家,在緬北,幾乎人人都得過瘧疾,瘧疾是5歲以下兒童死亡的首要原因。特別是惡性瘧疾,如果沒有藥物治療會致死,治療延遲也可能會留下殘疾。
長期以來,緬甸地區(qū)治療瘧疾依靠癥狀診斷,屬于試探性治療,“因為大家都得過,這事兒不需要太高的經(jīng)驗技術。比如說,在雨季高燒發(fā)熱,來回反復,十有八九就是這個病,吃對癥的藥基本上癥狀就消失了。”但實際情況非常糟糕,“治療瘧疾的藥是在小賣部里掛著賣的,真?zhèn)螣o人監(jiān)管,老百姓吃藥也不按療程,癥狀沒了就不吃了,但其實體內蟲子沒殺死,蚊子一叮又傳染了。如果長期如此將導致藥物敏感性降低,最終可能蚊子吃這藥就跟吃糖似的,耐藥了,以后這個藥就不好用了。”
瘧疾主要通過蚊蟲傳播,防控并不難,有效的手段就是藥物加蚊帳。蚊帳也是加入了藥物的,對蚊子有趨避作用,但是緬甸地區(qū)長期缺乏供應。2006年至2016年10年間,HPA在緬甸查出疑似發(fā)熱瘧疾病患80萬人,治療了21萬人,提供了79萬頂蚊帳。有了蚊帳和正規(guī)的藥物,瘧疾很快得到控制,死亡率明顯下降。
云南與緬甸接壤,有1970公里的邊境線,但實際上,兩國長期處于“有邊無境”的狀態(tài)。“哪兒有邊境線?就是一條溝,人一走就過去,牛一放就過去了。中國這邊砍甘蔗,緬甸老百姓就過來幫著砍,砍完了拿著工具又回去。”張軍說,兩國邊境地區(qū)的老百姓沒有國境概念,相比之下民族觀念更強,同族跨境婚姻很平常,“比如他一個緬甸的景頗族,她一個中國的景頗族,倆人結婚的情況太普遍了。”
這一情況導致很多傳染病跨境傳播非常嚴重。在中緬邊境,流傳著一句話,“中國的瘧疾看云南,云南的瘧疾看邊境,邊境的瘧疾看緬北”,這是一個唇齒相依的問題。
2010年,中國政府發(fā)布《中國消除瘧疾行動計劃(2010-2020年)》,決定在2010年全面開展消除瘧疾工作,到2020年實現(xiàn)全國消除瘧疾的目標。
“中國2020年要消除瘧疾,湄公河區(qū)域是2030年,有10年的差異。中國消除瘧疾,最后的堡壘集中在緬中邊境輸入病例對中國的影響,兩側瘧疾發(fā)病率的相關性超過90%。”張軍說。
2016年,HPA在緬甸克欽邦檢查瘧疾。
早在1996年,HPA便與云南省衛(wèi)計委合作在云南開展衛(wèi)生項目;自2006 年始,HPA通過全球基金瘧疾項目的資助,在緬北持續(xù)開展大規(guī)模的瘧疾防控工作。
因為需要四處籌集項目資金,張軍經(jīng)常跟人說,“我就是個要飯的”。但是,為老百姓要飯,他覺得不丟人。1993年,從十幾萬元項目資金起手,到如今幾億的項目資金中標,隊伍也從1人發(fā)展到200多人。“現(xiàn)在盤子越來越大,以前我們就一個親生父母官,就英國政府給一些項目資金,到后來大家覺得我們做這個事情符合各方面利益,包括緬甸政府的利益、中國的利益、資助方的資助方向,大家都愿意加入進來,給我們更多的資金,把我們的模式和成果擴大。”
實際反響也很好。在一些國際會議上,HPA在緬甸的瘧疾項目經(jīng)常受到表揚。“別人講的都是自己國家的事,我們講的是這個區(qū)域的事,給人感覺話題不一樣。”張軍覺得,有邊無界的國家其實不少,中東地區(qū),以及中國“一帶一路”沿線的一些國家,有種族沖突、武裝沖突、宗教沖突、經(jīng)濟欠發(fā)達等各種問題,“怎么去解決?我們是探討這個問題,將成功的經(jīng)驗分享給國際社會。我個人覺得對中國也有很多借鑒。”
目前,張軍正在探索,如何利用HPA在金三角地區(qū)的平臺為中國的公益組織“走出去”搭建平臺。HPA已經(jīng)與北大、清華、浙大、中國CDC建立合作伙伴關系,“把年輕人引出去,見見第三世界面臨著什么問題,回來以后幫國家出謀劃策,讓‘一帶一路’走出去執(zhí)行中國項目時更接地氣。”張軍說。
月26日,張軍收到聯(lián)合國項目事務署的通知, HPA和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合作的兩個項目經(jīng)全球競標后全部中標,HPA又多了1億多元的項目資金。
2015年,張軍和緬北撣邦的孩子們在一起
謝謝你們中國人
對于張軍來說,HPA在金三角地區(qū)開展的項目“太特殊了”。初到緬甸,一步步把項目做起來,他所經(jīng)歷的困難外人難以想象。
在長期武裝沖突下,緬北百姓已經(jīng)適應了貧困動蕩、自生自滅的生活。張軍剛開始時覺得,他們好像并沒有尋求外界幫助的意愿,似乎習慣了苦難。“他們跟外部也沒什么交流,沒電、沒水,和外部文明隔絕。如果說他們還有什么表達訴求的方式,那就是宗教信仰的傳統(tǒng),但那也是一種近乎封建迷信的活動。”
最早做孕婦生育救助的時候,有一次張軍進到村里,看到一位產婦大出血,人臥在草棚子里,已經(jīng)不行了。她的丈夫在棚子外面殺了一只雞,然后開始念經(jīng)。“我們跑過去,一腳把那男的踢倒了,把產婦抬出去想辦法搶救。”但是張軍后來想,踢她丈夫也不對,“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你讓他把產婦往哪兒抬?當時根本沒地方抬,你把她抬到路上也得死。”
最開始給兒童接種疫苗時也讓張軍哭笑不得。當?shù)厝狈σ呙绻?,疫苗配送需要冷鏈,張軍和同事扛著冷藏包到村子里準備給孩子們注射時,發(fā)現(xiàn)整個村子都空了。后來他們才知道,當?shù)仡^人(相當于意見領袖)提前給村民報信,“說打針是拿孩子做實驗,所有人都抱著孩子躲了起來。”
沒辦法,張軍只能先去說服頭人,解釋HPA是什么組織,疫苗能給孩子帶來什么好處。“頭人就把那些扛槍的(士兵)找來,把寨子圍起來,誰也別跑,把孩子就按著打疫苗。”
張軍后來跟英國總部提到這件事,有同事評價“不人道”。“我說沒什么不人道,人道就是讓他們活下來。”張軍覺得,這可能也是中國人靈活的地方,如果按照西方人的做法,先動員,讓對方同意,簽署授權書,“那么熱的天,疫苗早失效了。”
隨后的事情就簡單很多,“孩子打完疫苗不得病、不死了,大家就知道你這個東西是好東西,你下次去,只要告訴他們什么時候會再去,村里婦女早早地都在山頭上抱著孩子等著,米酒都給你準備好了,特歡迎。”
在克欽邦培訓的助產士
為了和當?shù)卮迕窀玫亟⑿湃?,張軍和同事在項目所在區(qū)的居民社區(qū)、在緬的中國籍流動人口和在緬中國企業(yè)雇員中選拔出400 余名能夠使用當?shù)卣Z言、了解當?shù)厍闆r、熟悉當?shù)亓曀撞⒂幸欢ㄓ绊懥Φ男l(wèi)生工作志愿者,包括村長、村小學老師、接生婆、工頭等,與地方政府管理部門一起多次舉行村民大會,提升公眾對志愿者瘧疾防控工作的認可和配合程度。
如今,HPA團隊在當?shù)氐拇霭l(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老百姓把家里用來下蛋賣錢的雞當場殺了,說‘張大夫,我孩子吃了你的藥不死了,這個雞你必須吃了,吃了才能走’。”張軍和團隊非常感動,“我們都不可能說咱倆關系好到我把存折給你,但他們就能把下蛋雞宰了,那可是他們的經(jīng)濟來源,老百姓就這么直。”張軍還收到過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禮物,“有村民手工編織的一個什么小玩意兒,或者他們家掛了很長時間的一個煙熏火燎的像弓箭一樣的東西,說‘送給你,這東西很值錢’。”
好口碑傳到當?shù)匚溲b首領那里。一次,緬甸撣邦第二特區(qū)(緬甸少數(shù)民族武裝)主席跟張軍說:“我們要給你們立碑,你們得寫在我們的地方志上。”張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因為他們從不會說恭維話,他也沒跟你說死亡率變化了多少,不跟你整這些虛的東西,就是因為老百姓跟他說現(xiàn)在孩子活得多了,他就覺得這是你很大的功德。”
當?shù)厣鐓^(qū)給百姓診斷瘧疾發(fā)放蚊帳時,一名當?shù)乩习傩諉枏堒姡?ldquo;你真的是中國人?”張軍很驚訝。對方告訴他,當?shù)赜胁簧僦袊?,但都是來緬挖礦、伐木、淘金的老板,他們還沒見過像張軍這樣來幫老百姓防病治病的中國人。話雖然是夸獎,但張軍的民族自尊心感覺受到了傷害—— 當?shù)厝瞬幌嘈胖袊藭鰩椭鷦e人的事。
2010年,緬北撣邦第四特區(qū)工作團隊和北京大學老師一起做項目評估
事情后來有了變化。前兩年,張軍找北大的教授去給緬甸做項目評估,當?shù)匕傩詹粩喔淌谡f“謝謝你們中國人”。教授回到北京跟衛(wèi)生部門的領導說:“你可要感謝張軍,我去緬甸給他們做評估,因為他們項目人員大部分都是中國人,人家老百姓以為項目錢都是中國人出的,一個勁說謝謝你們中國人,其實錢是英國出的,在那個地方你可得了個大便宜。”
說起這些,張軍覺得“有意思”,也覺得自己和HPA無愧,因為“在緬甸這個圈子里,我們是做得最好的”。
緬甸撣邦第四特區(qū)的教育條件,圖為張軍與孩子
看著好吃,吃起來挺酸
現(xiàn)在,HPA在緬甸的瘧疾防控項目作為跨國界區(qū)域性問題研究的優(yōu)秀案例和成功的合作模式,在全球得到推廣。而對于緬甸來說,更難得的是, HPA還擔任了和平使者的角色。
內戰(zhàn)半個多世紀后,緬甸政府代表和少數(shù)民族武裝代表多年來首次因為戰(zhàn)爭以外的事情聚在一起,是因為瘧疾防控。2015年,在中緬邊境瘧疾消除研討會啟動儀式上,在HPA的安排下,緬甸衛(wèi)生部副部長(Dr. Thein Thein Htay)左右兩邊坐的是“以前跟他打仗打得最厲害”的兩個地方武裝——撣邦第二特區(qū)和撣邦東部第四特區(qū)的代表。部長有感而發(fā):“(HPA)這個衛(wèi)生項目是一個促進緬甸和平的項目,它已經(jīng)不僅僅解決衛(wèi)生問題了,而是促進了民族間的和解。”
上世紀90年代,張軍辭去政府要職只身前往貧窮、落后、戰(zhàn)亂紛仍的地區(qū),幾乎沒有人理解他的選擇,如今他從另外的渠道實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卻從沒想過能走到今天這樣“好像很高大上的樣子”。他覺得,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往下使勁扎,“絕對是有料的”。
但張軍并不鼓勵年輕人像他這樣,“看起來現(xiàn)在好像還不錯,實際上很艱苦,就像一個東西看著好吃,但吃起來挺酸。”
剛去緬北的時候,張軍得過瘧疾,也有半夜遭遇突發(fā)戰(zhàn)爭慌忙逃走的經(jīng)歷。他以為自己干完兩年就走了,“但每一次想要放棄時,總發(fā)現(xiàn)手里的活兒還沒干完,就這么干了20多年。”
張軍在北京有很多老朋友,多是司局級。與老朋友們聚會,席間說起張軍從衛(wèi)生部走出去又回來的曲線經(jīng)歷,都覺得他“經(jīng)歷了很多,挺有意思”。他也有一些在國外的朋友,“年薪上百萬美金”,他們說起張軍的選擇,也都是滿口贊揚。
但有時候,張軍心里也難免有些落差。“我是1985年到部里,1992年離開的,7年,我們待下來的人基本上現(xiàn)在都是司長,你看,我戶口還在北京,但北京我都沒房子。”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他知道他是富有的,“從我個人來講,救了幾千條命肯定有了,我作為學醫(yī)的,回應了世界上最需要回應的人。”
在緬甸20多年,張軍從緬甸老百姓身上學了太多東西。雖然生存的條件艱苦,但是他們面對死亡和苦難的態(tài)度,讓張軍佩服,“比我們堅強很多,坦然多了。”他甚至想過,相比那些需要國際援助的所謂脆弱人群,自己或許才是更脆弱的一方,“他們面對死亡一笑了之,我們在那兒嚇個半死。我們沒錢覺得脆弱,他們無所謂,到山上打一只小兔子,或者去河里撈幾條魚,回來很高興地吃了。”張軍覺得,他帶給緬甸老百姓的有可能是援助的錢,但是緬甸老百姓告訴他更多的是人生的價值。
在緬甸,張軍發(fā)現(xiàn),溝通很簡單,人與人之間不會說謊,“可能從小就沒有學會為了掩蓋什么東西去說謊。”這種簡單的環(huán)境和狀態(tài),讓他覺得很舒服,“這種東西是物質帶不來的”。
到北京出差時和老朋友見面,張軍覺得越來越不適應了,“關系都很好,但畢竟我們生活的環(huán)境太不一樣了,談論的東西都不一樣,他們說我不食人間煙火,有點不在一個頻道上,不在一個狀態(tài)。”他描述不出那種落差,“就有種孤獨感。”
在城市里待久了,張軍會趕緊去山里待一段時間,“火塘里架上火,沒電,就在火塘邊煙熏火燎的,跟大家嘮一嘮,我就裹著什么東西一睡,就那感覺。”那樣的環(huán)境里,他感到放松和安全。
來源:境外非政府組織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