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 姚瑞林

    父親是個文盲。這是我在上五年級時突然發(fā)現(xiàn)的，有些我認得的字，他因為不認得抓耳撓腮了。
    我漸漸地有些對他不屑和忤逆?？伤?jīng)常瞪著眼珠子對我說：“不好好讀書，以后連吃狗屎都趕不上熱泡！”
    他沒有辦法指導我，但依然會把要求我按時完成作業(yè)當成他的第一要務。可除了語文英語政治還行以外，我的數(shù)理化云里霧里。同齡人紛紛外出打工，陸陸續(xù)續(xù)寄回來一些錢，成為他們父母驕傲炫耀的資本。我也跟父親說，我要出去打工掙錢。
    父親很傷心。紅彤彤的眼里噙滿了淚水，但終究倔強地沒有落下來。“你爺爺活著的時候，再怎么著也是個拿筆桿子的秀才。他餓死的時候，我才十三歲！我這一輩子，就是沒有人供我讀書，才吃了沒有知識文化的苦！只要你還想念書，我砸鍋賣鐵也會供著你！”
    從此以后，我的父親，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從事了多少的工種。
    譬如，他是農(nóng)民，他會種地。他懂得什么時候該播種什么。
    譬如，他是攤販，他會販賣。他懂得騎著腳踏車載著我們那里的小麥到南方換回噴香的大米。
    譬如，他是漁夫，他會打魚。他一眼就能知道水面上的波紋下面過來的是什么樣子的魚，一網(wǎng)下去，活蹦亂跳的魚就會裝滿一簍子。
    譬如，他是司機也是維修工，他會開車也會維修各種各樣的機器。能無師自通地開動和維修一切可以看到的三輪車、手扶拖拉機、四輪拖拉機、播種機、收割機。后來，他竟然自己設計出來了一款自動升降的犁子，四輪機前面的麥子剛剛被割麥機割下，后面的泥土就已經(jīng)被犁起了一趟趟的墑來。
    譬如，他是商人，他會早出晚歸地開著拖拉機到隔壁縣的山上拉石料、石子、石面，賣給我們附近那里準備蓋房子的人家。
    ……
    父親就是一個作家，他在他的田間地頭，舉起他的洋鎬、鐵锨；他在他的河水溝渠，撒下他的蝦籠、漁網(wǎng)；他在他的阡陌、巷道，搖動他的機械、機器；他在他的大地上、日月下，一筆一劃、一絲不茍，寫下了屬于他的散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