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個夜晚，將一輩子銘心刻骨。

2008年5月12日晚7時，廣元城震后數(shù)小時。我被派隨同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市總工會主席王振會及相關(guān)部門負責人趕赴青川，查看災情。

當我拋下家人，一腳踏上前往青川的汽車時，外宣辦主任向志純叮囑我們?nèi)挥浾撸骸耙欢ㄒ⒁獍踩?，一路保重！”開道民警也囑咐我：“你幫我盯著點外面的路況，多一雙眼睛多一分安全，后面這一行人的安全都在我們兩個人的手中！”想著與親人或許就此“咫尺天涯”，心中不覺潸然。

晚21時，我們的車隊到達竹園鎮(zhèn)。只見房屋垮塌無數(shù)，一片寂然，整個竹園恍若一座空城。原來，所有的居民都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河壩露營。這時，遇到騎著摩托從蘇河鄉(xiāng)跑出來的孫全海和廖增奇，二人灰頭土臉，驚魂未定：“我們正在蘇河鄉(xiāng)山上割漆樹，突然看見山都簸圓了，才反應過來是地震。我們老家是綿陽安縣的，現(xiàn)在往家里趕。這一路上從里面出來的恐怕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前面的路已經(jīng)堵死了?，F(xiàn)在還在不停地震，你們要隨時小心山上掉石頭。蘇河90%房屋都垮塌了。一路上看見砸爛了三輛車 ，聽說還死了幾個人?！?/p>

“現(xiàn)在，車子馬上開回去，給書記報信。我們徒步到青川！再危險，我們也要走到青川！”王部長下了一道命令。在竹園派出所張所長的帶隊下，一陣紛沓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山村夜晚響起。我們的隊伍在月光照耀下的山道上疾行。

“多好的月亮??！”不知誰叫了一聲。

一彎清月在天空中高掛。河流、樹木影影綽綽，顯得神秘莫測。每每行至危險路段，就會聽到張所長一聲吆喝：“危險路段，全體小跑；腳步抬高，不要絆倒！”聽說王部長是蜀道俱樂部的會員，他個子最高，步子最大，高大挺直的身影始終在最前方，頭頂上的探照燈為我們指引著行進的方向。

有一段路塌方特別嚴重，路況很差，我一口氣不知跑出多少公里，但是我跑在了隊伍的最前面。與其說是在奔跑，不如說是在奔命。我一邊跑一邊在心里祈禱：“不要掉石頭！”我知道，人在高度緊張和渴求生命的狀況下，一定會創(chuàng)造出生命的奇跡。

路遇兩個從青川走出來前往市上報送情況的群眾。有個小伙子叫何興俊，他說:“我雖然不是黨員，還是個刑滿釋放人員，但是青川這次地震太慘了，我們攝了像、拍了照，把消息送出來，我認為這是我作為一個公民應該做的事情。”

到達馬鹿鄉(xiāng)，接報：鄉(xiāng)上死了3個老年人。王振會作出部署：今晚立即將災情查清上報，組織好所有黨員干部，做好避震自救；如有傷亡，抓緊救治。此時，青川武裝部派往市委報送情況的馬占全也到達馬鹿鄉(xiāng)，他說：“青川山珍市場因房屋倒塌就有20多人未出來?！?/p>

繼續(xù)前行！行至深夜，到達七佛鄉(xiāng)。接報：房屋垮塌、裂口達98%，全成危房，死2人，其中1名學生，重傷10人。在芙蓉村，鄉(xiāng)親們把“家”都安在了公路邊。一路上，塌方不計其數(shù)，最大的一塊石頭約有20余噸，公路裂縫隨處可見，最寬的10厘米，不時有余震轟響而來，讓人觸目驚心。

一位80多歲的老大爺孤獨地蹣跚在公路上。“老人家，這么晚還往哪里走？”“我是觀音崖的，山上沒法住，我從山上下來找住處。我活了80多歲，只聽說過地震，沒見過這樣的地震?！崩先藫u著頭。我們無語，惟有在心里默默為老人家祝福。

一路上，不時遇見抬著擔架護送傷員的隊伍，疾速而過。

凌晨1時30分，到達涼水鎮(zhèn)。接報：死亡4名學生，失蹤1人，傷者13人，其中學生4人，傷者全部送往廣元醫(yī)院。房屋全部垮塌。此時，青川縣委、縣政府一份“青川告急”的文件送達王振會手中：“青川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發(fā)生7級以上重特大地震災害，初步統(tǒng)計，死亡50人以上，400余人還埋在廢墟中，近20萬人無家可歸，傷者無數(shù)，迫切需要緊急救援。”

對“急件”作出批示后，王部長將我們?nèi)浾吡粝拢瑖诟牢覀兲炝梁蟀褯鏊?zhèn)的受災情況全面拍攝后趕赴青川，其余人員繼續(xù)前行，徒步向青川！

涼水鎮(zhèn)學校操場上，在一波又一波的余震中，在老師和鄉(xiāng)干部的守護下，數(shù)十名學生安然入睡。一堆燃燒著的柴火，溫暖著一顆顆受傷的心……

我擠在學生們中間。仰望蒼穹，繁星滿天。天空如此浩渺、遼遠，大地卻這樣殘酷、無情。如果沒有地震發(fā)生，這該是多么美妙的一個夜晚。

“阿姨，你說哪一顆星星最亮?”身旁的男孩問?！白盍恋哪穷w就在你心里?！?/p>

“阿姨，生命好脆弱哦！我們學校死了三個同學。地震時，他們沒跑出來。”

我在心里慨嘆，這么小的年齡，也只有經(jīng)歷過生死，才會說出這樣深刻的話語。

“我今年14歲，我上初一。”“我家有個哥哥，比你大一點，他讀初三?！薄鞍职謰寢寔砜催^你嗎？”我問身旁的女孩?！皝砜催^。他們都沒事，只是房子都垮了。我們老師說，爸爸媽媽都在受災，怎么照料我們呢？就讓我們留在學校，由他們來照料我們?！彼附o我看，“那就是我們的老師，她女兒就睡在她腳邊?！蹦俏荒贻p的女教師，正陪著無法入睡的學生玩著撲克牌，不時傳來細微的笑聲。更多的學生在她周圍酣然入睡。

迷迷糊糊之際，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大地就在我們整個身體下顫動。我們陡然起立。操場上的教學樓上，又稀稀落落掉下零磚碎瓦。“同學們，不要亂動，睡下！有老師在，不會有事！”在老師的安撫聲中，我們又安然睡下。黑暗中，我緊緊握住了女孩的手。

一夜數(shù)次驚魂，無法安睡。我終于聽見了一聲雞啼。幾個女生在梳頭發(fā)，還照著小鏡子。真好，生活還是要繼續(xù)！

拍完照片，繼續(xù)向青川進發(fā)。我們沿用昨晚積累的經(jīng)驗，逢危險路段就小跑。我們仿佛聽見了隆隆的開山放炮聲，知道一定是筑路隊開始工作了，無比興奮。

快到大院回族鄉(xiāng)時，我們終于遇到了一個愿意用一輛微型貨車專程搭送我們的村民。在大院，剛好遇見一支為死難者送行的隊伍。“那是大院的一位好教師，可惜了。聽說，全校的老師同學都哭了。”我們默默為死難者哀悼，也深深為自己活著感到幸運。

又走了一程，路邊有七八個漢子攔下了我們乘坐的車，神情激動地一擁而上，車子頓時簸了起來。原來，他們想搭車到青川去尋找親人?！澳銈兊男那槲覀兡軌蚶斫?，但是這樣太危險，我們也要趕往青川救災現(xiàn)場工作。我們活著的人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后面還會有車來?！痹谖覀兊哪托慕忉屜?，他們最后都跳下了車。

行至酒家埡處，塌方讓道路再次受阻。我們再次下車步行。隆隆炮聲與轟轟震動聲交錯在我們耳膜。我們傾聽、分辨；我們行走、小跑。最終攔下一輛大卡車，在高高的后車廂內(nèi)，我們被顛來簸去。我們死死抓住車廂板，支撐著自己的身體，高大的樹枝從我眼前刷刷而過……

遠望青山蔥蘢，卻又是那么陡峭。力量和信心在內(nèi)心生長、積聚。

我在心底呼喊：“青川！向青川！” （文/廣元日報社記者 周萱）